秘境之旅:中印边境卡孜河谷考古纪行(2)
三、查宗贡巴:一个意外的发现
从卡孜寺继续前行,远处是两条山谷的交汇之处,从这里看去,著名的卡孜河谷呈U形展开,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飘带。我带领这支小队伍朝河谷方向移动,走近河谷口时,正面的山崖上出现了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洞窟,我远远望见其中一座洞窟内似乎有斑斑点点的色彩,以往的调查经验立即告诉我:洞窟内十有八九绘有壁画,这很可能会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向身边的吕红亮博士低声道:“看到那座洞窟了吗?洞里好像有壁画。”年轻的吕博士一听,马上加快了脚步向山上快速攀登。这里的海拔已接近4000米,走在平路上已经让人气喘吁吁,向上攀登就更为艰难,加上山坡上多年风化后堆积起来的碎石子在脚下不断滑落,不一会儿汗水便湿透了衣衫。就在这时,已经到达洞口下面的吕博士高声向我呼喊起来:“霍老师快来,洞里真的有壁画!”
我加快步伐来到洞口下面,抬头望去可以看得见洞窟顶部残存的彩绘天花。但是,洞口的位置距离地面有近十米高,我们一时无法找到进洞的办法。看来,这也是当年洞窟的主人为了防御外敌入侵采取的防范措施之一。最后,我们设法找来一根木头斜搭在崖壁上,吕红亮顺着木头在我们齐力推举之下首先进到洞内,再用绳子将我和张长虹博士以及摄影器材一一吊进洞里。进入洞口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中我才看清楚,再往上还有一段竖井式的暗道,凿通在山崖内,必须穿过这段笔直的暗道,才能最后进入洞窟。
我们手足并用,艰难地穿过暗道攀登向上,终于抵达终点: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石窟,平面呈不规则长方形,窟门开在南壁西端,南壁的中部开有一个小窗。窟内壁画保存得较为完好,后壁上绘制有八尊禅坐姿势的佛像。根据佛像的印相,我们初步判断这八尊佛像为释迦牟尼佛与药师七佛。后壁顶端还绘有一排大成就者、上师、金刚瑜伽女和密教双身像,其中五尊密教双身像及一尊金刚瑜伽女位于正中。洞窟的其余三个壁面分别绘有禅坐佛像、上师像和身穿菩萨装的五方佛以及顶髻尊胜佛母,窟门的上方绘有三尊蓝色的护法神和一排骑乘动物的神灵形象。这些迹象表明,这可能是一座萨迦派的石窟,从性质上看,应当是当年这一带僧俗民众用以礼佛的石窟,具有很高的地位,后来我们向当地藏族老乡打听到它的名字叫作“查宗贡巴”。从艺术风格来看,壁画的年代可能不会早于13世纪,虽然在时代上要晚于仁钦桑布生活的时期,但仍然可以看出受到克什米尔风格的影响。
这个意外的发现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信心,它至少可以说明这一带佛教文化的流传年代悠久,与史料记载的当时这里佛教文化的兴盛景象暗合。同时这也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信号:我们既然能够发现晚期的石窟,就不能排除发现仁钦桑布时代遗存的可能性。
我开始产生一种预感:在这条神秘的河谷当中,一定还隐藏着别的秘密,我们正在一步步地走近这扇“阿里巴巴”之门。
四、一座小村庄和十三座殿堂
站在查宗贡巴石窟,可以俯瞰卡孜河谷的全景:山下有一座小村庄,散布着十多座用土砖砌建而成的房子,房屋顶上堆积着一些柴草,有的房屋外面有用木头扎起来的栅栏,表明这座村子可能还有老乡居住。结束了对查宗贡巴的调查之后,藏族向导带我们下山进入这个小村庄。
村子里一片静寂,我和队员们分头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村里的人。不一会儿,藏族向导带了一位藏族老人大步流星地走来,原来村里的老乡们都到夏季牧场上放牧去了,只留下他照看村子。当知道我们的来意之后,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你们可找对地方了,这座村子正是卡孜村,就是仁钦桑布大师父亲的村子。”听老人这么一说,我立刻联想到另一个与仁钦桑布大师有关的历史故事:仁钦桑布大师多年来在国外求学,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的家乡和他的亲人。随他一同出国求学的古格青年由于不适应克什米尔炎热的气候和生活环境,一个个相继病死在客土他乡,年轻的仁钦桑布也难免产生过动摇和恐惧。每当这个时候,临行前父亲的话语和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给予他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当他学成归来之后,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为了纪念亡父,仁钦桑布大师为父亲及其十三个家族分别修建了十三座佛教殿堂,以超度其亡灵。这十三座殿堂都采用了当时最为时尚的克什米尔艺术风格绘制壁画、营造塑像,连门楣和梁柱上面都雕刻了许多生动的神灵。当我问到村子里有没有佛教殿堂,老人随即带领我们朝着村子深处走去。
在一座土砖房屋跟前,老人停下了脚步,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房门。我们跟随老人走进低矮的屋内,透过昏暗的光线看清楚原来这是一间被改造成佛堂的房屋,作为村子里的宗教场所使用,无论是墙上的壁画还是佛堂内的泥塑都已经是现代做成的,而且技法粗糙低劣,毫无艺术性可言。就在我觉得十分失望时,老人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把我引到门口处,指了指门槛说:“这可是仁钦桑布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贝呢!”我俯下身去细细一看,眼前不禁豁然一亮。这果然是一副精工雕刻而成的门楣,分成前后递进的三层,每一层的上方和两侧都雕刻着精美的卷草纹样,在接近门槛处每一层都雕刻有一尊菩萨像,菩萨像头戴宝冠,手执法器,身披帛带,胸佩璎珞,形象十分生动。其中最里层的一尊菩萨像已被锯掉,其位置被后来换上去的木门槛替代。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村民们是将原来佛殿里的木构件搬了一个家,让它们在新修的殿堂里面安下身来。类似这样的木门雕刻,过去在古格王国故城札不让的红殿、白殿以及坛城殿内都有发现,在今中印国界线另一侧的佛寺中也有不少保存完好的佛寺门楣雕刻,根据寺院共存文物推测,它们的创作年代都可以早到11—13世纪,确实是仁钦桑布时代的遗物。老人称它们是仁钦桑布留下来的“宝贝”还真是不假。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更富戏剧性。不一会儿,从卡孜寺方向来了一位僧人,他是陪同我们的札达县文物局达珍局长专门请过来的,据说是当地最有学问的老人。他告诉了一个令我们所有在场的人无比震惊的消息:这座殿堂的木雕都是从村子里废弃的佛殿里面拆下来的,而在这座村子里废弃的佛殿有十三座!
我当即请这位僧人带领我们去村子里寻找这些佛殿的遗址,果然,在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子之间,散乱分布着的佛殿残垣断壁依稀可辨:它们有的被改造成了老乡家的牛栏马圈,有的被改用来堆放柴草杂物,还有的基本上已被夷为平地。但是,在残存的建筑物壁面上,仍然可以十分清楚地观察到当年佛寺建筑和造像的遗迹:殿堂内原来都塑有泥塑,现在这些泥塑都已不复存在,不过塑像时留下的孔洞依然成组地分布;在一些墙壁上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泥塑背后的背光痕迹,有的呈圆形,有的呈桃形,有的背光的下面还遗留有台座的残迹。眼前的景象,给人一种铅华褪尽后的破败感,可以想象,当年这些殿堂内一定绘满了壁画,墙壁上塑有造型各异的塑像,门楣、梁架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纹饰,完全是另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