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情疏迹远只香留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李清照《摊破浣溪沙·桂花》

一树八月桂花像那黄金揉破后化成的万点娇黄，那层层叠叠的翠叶如裁剪出来的千层碧玉。轻盈灵动，清新可喜，写出了三秋桂子令人销魂的金玉之质。

“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赞叹桂花的风度精神如同西晋时的彦辅，个性风貌鲜明、突出。彦辅是西晋末年人称“中朝名士”的乐广，官至尚书令。为人“神姿朗彻”“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时人誉为“此人之水镜也，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青天也”。由此可见乐彦辅之淡泊、孤高。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在桂花面前，一个“何俗甚”，一个“苦粗生”，顿将梅花与丁香都比下去了。然而，这一树浓郁的桂香却在夜半时分惊了词人魂游千里的好梦，未免太无情。

在《漱玉词》里，李清照多次写到桂花，倾心赞美它“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在李清照的词里，桂花也代表了一种高洁的精神气质。情思绵邈，冷峭绝伦。浅显中有深意，带出无限萧瑟惆怅，如同与世隔绝的百花深谷里孤绝独居的少女，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忧郁气质。虽是黯然的，却也是迷人的，甚至是销魂的。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桂有多种，花白者名银桂，花黄者名金桂，花红者名丹桂。常生于深山之中，冬夏常青，以同类为林，间无杂树。秋天开花者为多，其花香味浓郁。唐宋以后，桂花被广泛用于庭园栽培观赏。宋之问有诗云：“桂子月中落，云香天外飘。”故后人亦称桂花为“天香”。

桂花色淡光暗，却秉性温雅柔和，情怀淡泊。即使远在深山，那浓郁的芳香也常飘人间。对她而言，何须要深红浅绿的艳丽色彩取悦于人呢？那份清雅的馨香，那份淡泊的性情，自应是傲睨群芳的第一流，而这正是李清照卓尔不群个性的自我写照。那些开在早春、风姿独绝的梅花也会为之嫉妒，那些凌风傲霜、深秋绽放的菊花也应为之羞愧。你看，在那画楼栏杆前盛开的桂花，自然是这中秋时节的花中之冠。可叹当年屈子作《离骚》等篇章时情思不足，笔下遍收名花芳草，却怎么独将这极具君子之德的桂花遗落？

由于无法理解在《离骚》里褒扬各色香草名花却单单遗漏了桂花的屈原，她因桂花而对他有了怨怼，越发显现出她给予桂花的爱是多么的磅礴盛大。

李白有诗：“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张九龄也有诗句：“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赞颂了春兰与秋桂逸尘高标、不同俗流、同芳同美的品质。桂迹远而情疏，不以貌炫世，不以色诱人，却内质馥郁芬芳，香飘人间，犹如一位隐居的君子，以其高尚的德行、情操令人钦敬，更像一位秉性清雅、高洁的幽谷佳人，自能倾国倾城。所以，这三秋桂子品贵格高，自应是傲睨群芳的第一流。

在这首《鹧鸪天·桂花》里，李清照于赏花情意里渗入了那不被知觉的隐逸之心，洁身自好、远遁乡里的情意并不是谁都能理解的。李清照也许本来就是一株生长在瑶池里的月桂树。俯瞰人间袅袅，观望尘世风月，个中况味尽融在枝叶的经络里，不动声色地随暗香流逝，她留给世界的，始终都是如这《鹧鸪天·桂花》里的一片风清月朗的笑。

李清照写这首词时，与赵明城双双隐于青州乡里十年之久。他们不求闻达，不慕虚荣，在“归来堂”里悉心研玩金石书画，在“易安室”中畅怀对饮、唱和嬉戏，相对读书吟诗，携手看云赏花，可谓逍遥自在，陶然忘机。此情此境，和桂花那种“暗淡轻黄”“情疏迹远”但求馥香自芳的韵致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