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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边州安危(2)

书名:陈子昂传本章字数:2337

可以说,陈子昂《上西蕃边州安危事》这三条谏言都是很有远见的。比如最后一条,虽然未得到武则天的及时采用,却被其好友郭震予以实施。陈子昂去世的后一年,大足元年,郭震出任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州大使:“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其水陆之利。旧凉州粟斛售至数千,及汉通收率之后,数年丰稔,乃至一匹绢粟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郭震实施的,正是十五年前陈子昂提出的方案。或许,就是长寿二年,因母丧在家守制的陈子昂前去刚刚丧偶的通泉县尉郭震处吊唁,两人曾探讨过这个问题。唐玄宗时,更是以全国三分之一以上的精兵镇守河西、陇右、剑南,才从根本上改变了与吐蕃的军事态势。就如彭庆生所说,陈子昂的很多政治主张,虽不行于当世,却对“开元之治”有所启示。

一年以后,垂拱三年深冬,武则天准备调遣梁州、凤州以及巴蜑活动区域的驻军,从雅州与青藏高原接壤的崇山中开辟一条通路,出击羌族,借机攻袭强敌吐蕃。陈子昂闻知此讯后,愤然写了《感遇》: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

严冬岚阴劲,穷岫泄云生。昏噎无昼夜,羽檄复相惊。

拳跼克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

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陈子昂说,这场战争一旦发生,兵士们就背着粮食,扛着武器,顶风冒雪,跋涉崎岖险峻的山路和阴冷幽深的峡谷,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成批成批地丧生弃骨于荒僻沟壑之中。陈子昂大概想起了他去年北征时所看到的惨象,边地民族百姓“疮痍羸惫,皆无人色,饥饿道死”,“莫不掘野鼠,食草根,或自相食,以活喉命”。当这些惨象浮现在陈子昂眼前时,他想起了曹刿的名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也想起了东郭祖朝更为直白的控诉:“设使食肉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若臣等之藿食者,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其祸亦及臣之身,臣与有其忧深,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所以,陈子昂在写了《感遇》痛斥“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之后,又立即向武则天上奏《谏雅州讨生羌书》,详细陈述了七条不应该攻打羌族的理由:

第一,自唐朝建国以来,羌人“未尝一日为盗”,如果让他们“无罪受戮,其怨必甚”。而据基本人情推断,“乱生必由怨起”,如果羌人生怨,就会因怨恨而产生叛乱,“蜂骇西山”,西蜀边地就此战事连连。

第二,吐蕃气焰正盛。如我们在本章第三节所讲,高宗咸亨元年大非川之战,吐蕃军队大败由薛仁贵带领的十万唐军;仪凤三年,李敬玄带领十八万唐军与吐蕃在青海展开激战,又一次惨败。当年如此“精甲勇士,势如云雷”,尚且大败于吐蕃,而朝廷现在“欲以李处一为将,驱憔悴之兵,将袭吐蕃”,不过是再一次让吐蕃看笑话罢了。

第三,蜀地以山河险阻为屏障,古蜀国国君曾因贪图秦国的美女金钱,“使五丁力士凿山通谷,栈褒斜,置道于秦”,从而导致“险阻不关,山谷不闭”,最后被秦国“纵兵大破之”。古蜀国国君“贪利而亡”的教训,应该记取。

第四,吐蕃本来就“爱蜀之珍富”,贼心早起,只是由于“山川阻绝,障隘不通”,所以未能得逞。现在,如果朝廷灭掉羌族,打开通道,吐蕃必以逃亡的羌人作为向导犯边。这无异于“借寇兵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将天府之国拱手送人。

第五,蜀地是“国家之宝库”,“人富粟多”,如果能充分利用江河漕运,其地的财宝“可以兼济中国”。而西羌“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兴兵杀害这里的“无辜之众”,没什么利益,反而招至不仁不爱的恶名,费力不讨好。况且,唐军还不一定能侥幸取胜。

第六,“蜀之所宝,恃险也,人之所安,无役也”,现在朝廷“开其险,役其人”,对外利于吐蕃,对内劳民伤财。而且,恐怕奸盗之人也会借机敛财。此前益州长史李崇真就谎称吐蕃将入侵松州,遂使国家大肆增兵运粮,结果“未二三年,巴蜀二十余州骚然大弊,竟不见吐蕃之面,而崇真赃钱已计巨万矣”,致使“蜀人残破,几不堪命”。现在朝廷欲举兵攻打羌族,难道就没有像李崇真一样的“奸臣欲图此利,复以生羌为计者哉”?

第七,蜀人体弱,不习兵战,蜀地又与中原有精兵强将的地方相距甚远,朝廷“若击西羌,掩吐蕃”,能打赢还好;但现在的情况是打不赢,那么蜀地可能会就此沦没,最终沦为蛮夷之地。

陈子昂还强调说,国君的职责是“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不应该穷兵黩武。况且如今“山东饥,关陇弊,历岁枯旱,人有流亡”,国内人民尚不安定;“西军失守,北军不利”,边地也是人心浮动;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宁静”与“思和”,千万“不可动甲兵,兴大役,以自生乱”。陈子昂最后提醒武则天说:“臣闻古人善为天下者,计大而不计小,务德而不务刑,图其安则思其危,谋其利则虑其害,然后能享福禄。”

陈子昂这份谏书的大意,陈沆曾作过精简的总结:“结怨无罪之西羌,袭不可幸之吐蕃,开险道以引寇兵,弊全蜀以事穷夷,人劳则盗贼必生,财匮而奸赃日饱,其患无穷。”如此抽丝剥茧地分析利弊,武则天最终听进去了,“既而役不果兴”。陈子昂的谏言终于被采纳,产生了实效,这是很难得的。就如彭庆生所说:“在他的全部奏疏中,这几乎是唯一的例外。”

不但武则天采纳了陈子昂的谏言,千年后康熙皇帝在读了这篇谏书后,也深有感慨地赞许说:“子昂本蜀人,故言蜀用兵利害,警切动听。蜀恃险为固,险不可使通,良有远识。”但也需要指出,陈子昂在这篇谏书中说“国家近者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赞美朝廷放弃龟兹、疏勒,纯粹是书生之见。龟兹、疏勒等安西四镇,对捍卫唐朝本土安全、保障丝绸之路畅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咸亨元年薛仁贵大非川之败,让吐蕃夺了四镇,是政治军事上的大失败,而绝不是什么“盛德”。对于这一点,武则天还是很清醒的,所以在其帝位巩固后,便于长寿二年命王孝杰等出兵收复四镇,设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屯兵镇守。这才应该说是武则天的“盛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