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失:浴血苦战的迷惘(一)
早在宋度宗咸淳三年年底,忽必烈在清除了蒙古诸王的反抗势力后,采纳汉人郭侃的建议,准备大举兴兵灭宋。灭宋的关键第一步,就是先要攻取南宋最重要的军事堡垒襄阳、樊城。于是,忽必烈派大将阿术主持侵宋攻打襄阳事宜。
忽必烈下定灭宋的决心,最主要的进谋者倒不是郭侃,这位秀才的建议只属“纸上谈兵”的范畴。南宋降将刘整,才是为忽必烈出谋划策的真正主心骨。
本来,蒙古内部多事,众大臣廷议,并未通过伐宋之谋,正是这位刘整以言相激:“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耶?”
一席话,说得忽必烈雄心大起,大呼“朕意决矣!”定下灭宋战略。
通过这位前南宋骁将,忽必烈尽得南宋国事虚实,南伐之谋益决。不仅仅向蒙古君臣详细通报南宋的山川形势和内政详情,刘整还懂得“魔鬼在细节”,亲言于忽必烈道:“南人(南宋)唯恃吕文德能战,然此人可以利诱。请主上派人向他贿以贵重玉带,争取能在襄阳城外置榷场。”
吕文德如此大将,得到价值连城的玉带后,贪图能从与蒙古人的交易中取利,同意蒙方在樊城附近设置榷场,一时间全然忘记南宋与蒙古处于准战争状态。
蒙军不敢怠慢,趁宋人不备,在鹿门山筑土墙,外通互市,内筑堡垒,实际上不费一兵一将,便一举在襄阳与樊城之间设置了有阻碍作用的军事堡垒和工事。
待吕文德醒过味儿来,已经无可奈何了。
见一计已成,刘整又向忽必烈献策:“攻宋方略,应先从襄阳下手。本来我军先前已得襄阳,弃之勿守(宋朝于1239年收复襄阳),使南宋得以筑为强藩。如得襄阳,自可浮汉水入江,定能一举平灭宋国。”
刘整此计,真乃一剑穿心之策。襄阳、樊城处于南阳盆地之南,岘首山交峙两边,汉水流于其间,东可至江淮,西面临关陕要地,不仅控扼南北,又跨揽河南、湖北两地,为南宋边陲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蒙古大将阿术得旨,率大军于白河口设置堡垒,用以断绝南宋增援的粮道。
吕文德之弟吕文焕闻讯,大惊失色,忙遣军卒化装持蜡书驰报吕文德。
吕文德大怒,对弟弟派来的送信人骂道:“你不要妄言敌情以希功赏,即使蒙军真派人在二地筑城,也是虚筑的假城。襄阳、樊城城池坚深,兵储粮草可支持十年,有何可惧!你回去告诉吕六(吕文焕),但坚守樊城,假若刘整狂妄发军来攻,待春水一至,我自将大军攻之。恐怕我本人未到,刘整届时率蒙军早已遁逃!”
如此昏庸短识,识者闻之窃笑。
其实,在白河口筑城,是刘整与阿术两人一拍即合的计议。刘整认为:“我们精兵劲骑,在陆上所向无敌,唯水战不如宋军。如果我们造战船,练水军,则敌失所长,必为我擒!”
因此,在赶筑白河城的同时,刘整为新主子紧忙活,督建5000艘精舰,练水兵7万人,日夜操训,雨天不能出练,他画地为船,教习蒙古诸将。刘整为蒙古可谓用心良苦。
咸淳五年春,蒙古军包围樊城,在鹿门筑城,以为长久相持之计。
这一年中,宋将张士杰率兵与蒙军战于樊城的赤滩圃,宋将夏贵在新郢进袭蒙军,宋将范文虎在灌水滩与蒙军交战,但三人均遭败绩。
张士杰乃范阳人,与蒙古的汉人鹰犬张柔是同族,并曾在其手下做事。张柔叛金投蒙后,张士杰跑到南宋,为吕文德所荐拔,在鄂州守战中跟随宋将高达屡建战功,又随贾似道入黄州,在青草坪一战中也出过死力。
老将夏贵就是当初骗杀韩侂胄的那位殿中武将,当时他还只是个御林军中下级军官。日后史弥远搞宫廷政变,拥立本不应继承皇位的宋理宗,当廷狠按本是皇嗣的济国公赵竑向新帝下拜的,正是这位夏贵。虽是“帮凶”出身,夏贵也不乏战场经验。
至于范文虎,乃贾似道女婿,草包一个。
年底,吕文德病死。老吕临终深恨自己当初贪小便宜允许蒙军设置榷场,死前常抚床长叹:“误国家者,我也!”后悔药没得吃,忧愤而死。
转年,即咸淳六年,宋廷以李庭芝为京湖制置大使,督军赴援襄阳、樊城。本来,夏贵、范文虎接连大败,听闻新帅上任,范文虎怕李庭芝破敌立功自己脸上过不去,忙写信给老丈人贾似道:“我将兵数万入襄阳,希望不要让我受李庭芝节制指挥,如此,大功告成后,则全归恩相您一人!”
贾似道私心重,很希望女婿给自己争脸,出诏命范文虎一军横亘于中,不给李庭芝与蒙古军交手的机会。
而范文虎呢,并非真想打仗立功,天天与妓妾、食客们击鞠饮宴为乐。
这一年年底,蒙古大将张弘范很有计谋,苦思冥想之后,经过详细的实地考证,他向上司史天泽建议:“我们大军包围襄阳,一直围而不攻,本意是想坐待襄阳粮绝人疲使其自毙。但江水有规律地上涨,宋将夏贵时时可以派遣战船趁涨水时运粮入襄阳,况且襄阳通往江陵、归州、峡州等地的通道畅通无阻,宋兵可以往来轮休,困毙之策显然不成。现在,我们应该在万山筑城以断其西,在灌子滩立栅以断其东,如此,才可断绝襄阳城对外的联系。”
史天泽听计。自是襄阳、樊城道绝,宋军粮援被切断。
1271年6月,忽必烈下诸道兵进围襄阳,并命令诸道蒙军并力进兵以牵制宋军援军。
诏令一下,蒙古秦蜀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瞻思丁率诸将水陆并进,郑鼎出嘉定,汪良臣出重庆,札剌不花出泸州,顺流纵筏,拆断浮桥,沿途连败宋军,俘获不少战舰、兵卒。
7月间,草包范文虎率宋军十万水陆兵卒及千艘战舰进至鹿门,很想仗恃兵力优势各个击破。
蒙军主帅阿术命军队东西夹江为阵,派出一支别动队直趋会丹滩,攻击宋军前锋,蒙古诸将顺流鼓噪。
范文虎没有任何严密的军事部署和预备方案,迎战稍稍失利,登时败走,丢弃旗鼓、铠仗无数,乘夜遁去。蒙军大胜,获兵卒、战船、甲仗无算。
也就是在这年年底,蒙古改国号为“大元”,“盖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
此后行文,笔者对“蒙古”就以元军、元将、元帝来加以称呼。
延至咸淳八年夏,一直受贾似道、范文虎掣肘的李庭芝终于下决心率军进发,准备救援襄阳被围的宋军。
此时,襄阳已经被围5年,主将吕文焕(吕文德之弟)一直竭力拒守。所幸城中稍有积粟,但奇缺盐薪布帛。
宋朝的樊城守将张汉英招募两个潜水高手,藏蜡书于头髻之中,让他们躲于几大堆浮草之下,趁势蒙混出外送情报。不巧的是,元军兵卒见河面漂下几大堆柴草,就用铁钩钩取准备晾干了当柴火用,这样一来,藏于草下的送信人被元兵抓获。由此,元军得知了这样一个讯息:由于元军驻守鹿门,樊城宋军希望外来援军自荆州、郢州来援。
军事意图一暴露,元军加紧了封锁,郢州、邓州之路也被隔断。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李庭芝移屯郢州,派遣手下将领驻兵新郢及均州河口,严守要津。
李庭芝研究地形地理,得知襄阳城西北有一条清泥河,发源于均州、房州一带,于是命人在当地遣轻型战舟百余艘,三舟联为一舫,只在中间的船上装载兵士,两边的船装载物资。然后,李庭芝出重赏招募死士,得骁悍者3000人,又选拔其中绝勇者张顺、张贵二人为都统。此二人忠勇多智,深为诸将所服,人称张贵为“矮张”,称张顺为“竹园张”。
李庭芝派二人率3000名敢死队,乘夏天汉水暴涨之时,前往襄阳运送守军所缺的盐布等物资。
出发前,二张宣言:“此行只是一死,你们有谁心中发虚不敢去,现在说还来得及,马上离队,切勿随军坏大事!”令下,3000勇士人人感奋,握刀称诺。
于是,宋军勇士启行,顺利而进,经团山,抵至高头港口,结成船舰方阵,每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待夜幕降临,宋军敢死舰队起锚,红灯为号,乘风破浪,冲进元军重围之中。
元军在江上防御严密,舟船蔽江,无隙可入。他们在江中安放数道铁链,可以说是天罗地网。
二张奋不顾身,指挥敢死队兵士,顺流纵击,冲破铁链密网,自靡洪滩开始攻击,转战苦斗120里,杀得元兵望风披靡以避其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