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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如破竹进皇城(二)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瓖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还顺便捉住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巡抚卫景瑗的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于明廷,在寺庙上吊殉节。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个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怀有二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然后去投农民军。

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宣府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自派人把城下大炮引信拆除,塞住炮口,使这些守城工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在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李建泰是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如此阵势把李大学士吓得不轻,马上就做了决定——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做内应,使得保定最终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清军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清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系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瓖叛清复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却在《明史》中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路径四:通往北京的大路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山穷水尽的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念头,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一点儿也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唯恐皇帝逃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这样的举措,完全是南宋亡国前的翻版。

崇祯皇帝很生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想南逃就没逃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辽军这一条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

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撤回原地。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崇祯帝无可奈何。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的项上人头。

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不是自杀(张凤翼、杨嗣昌),就是被杀(陈新甲),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

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

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肉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从官员、太监手里也没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候”,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多万两的银子,皆在农民军逃离北京时搬运出去。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居庸关,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投降。居庸关天险一失,北京城便大敞四开地摆在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的“怀抱”。

如此关键时刻,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将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荒唐至极!可能崇祯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李自成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老魏深恐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屁颠跑过来,说:“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闻言,崇祯帝差点儿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公公当场捅死。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儿都是一副“监军”模样。

北京守城之初,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到城上胡乱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三月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被饿死。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有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老魏仍旧一语不发。

彻底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宫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

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上十五岁的长女长平公主。

三十六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长平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轻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

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景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

两天后,宫里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的“御马”。农民军士兵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的一棵歪脖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大明皇帝。

在这位三十六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农民军士兵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促所书。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太子)行在。”

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冀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将宫内嫔妃以相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其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账,对这些公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吓得屁滚尿流。

太监杜之秩(在居庸关投降)还算脑子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于是,数千中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踢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都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些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皆作鸟兽散。

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的将士,属于绝对心腹。对于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于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扬扬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牛金星在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尸身狼藉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阴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一为帝王,一为首席太监)。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

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其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军中兵士有人看不过眼,把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撤下,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殓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

可叹的是,这一龙一凤,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

明朝所有大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唯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此“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寥寥,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唯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

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连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的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

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等传闻,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

首先,李自成没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的开国帝王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