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显阳殿(二)
躲着痴呆皇帝丈夫,与宦者们私下纵情求欢所感到的快乐,欠缺了许多实质性的味道。邪魔一样巨大的冲动,使得生性残忍的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去追求绝对权力和纵欲的终极途径。
宦者张弘急匆匆地小跑着进入东阁,跪在地上朝贾南风行礼。
“免!”贾南风看到这个皮肤白腻细滑的宦者,顿时眉开眼笑。
侍奉左右的数名宫女很识相,即刻后退往门外走。她们施礼后全部退出,还没忘关闭阁门。
外甥贾谧毕竟是个少年,没能完全满足贾南风。她褪下自己的细丝抱腰,挥手让张弘来到自己的近身处。
张弘膝行而前,跪在这个矮丑的女人面前。他把头埋在大晋皇后贾南风赘肉成堆的腹部下方,卖力地舔吮,不停地移动自己的头部。
贾南风闭上眼睛,心旌摇荡,舌头不断舔舐着自己的嘴唇,哼哼唧唧,享受着自己贴身宦者的服侍。
性欲亢进的贾南风,在如狼似虎的这个年纪,皇后权位使得她的欲望勃勃不休。恰似一架闲置多年的竖琴,她是那么急切地渴望有人来粗暴地拨弄她,纵情逞欲。
咝咝的喉鸣声中,她发出连续、模糊不清的叫嚷,甚至让人不断地想起那鲜血淋漓的锦鸡头。
披上皇后深衣后,贾南风日夜不停地需要刺激,似乎她劳累自己的身体精力,才会稍稍转移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太子妃时代,那十多年单调的生活,让她时刻萌生出对灾祸的无比期望——哪怕是一身挨剐,拼却家族性命,只要能达致一种让她认为是一劳永逸的巨大变化,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阴谋,需要迅速地实施,一定要马上有所行动。见不得人的计谋,不需要什么养精蓄锐,不需要日长时久。
贾南风使劲地按住宦者张弘的头,拼命揉搓了数下。
在熟悉的、宦者身上轻微的尿臊味道中,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啊的一声,舒服至极地往后靠坐在一堆锦褥之上。
看着宦者张弘用衣袖揩拭着他自己湿湿的脸颊,累得满脸通红依旧向自己媚笑,贾南风一阵心疼,赶忙让他与自己并榻而坐,并一个侧身倚靠在这个眉清目秀、貌似女人的小宦者身上。
如皇后贾南风所言,张弘绝非仅仅是个消欲解渴的面首宦者。武帝在位之时,正是靠着他的沉着机智,自己的痴傻丈夫才成功躲过了一桩大祸——那一次,他差点失去皇太子的位子。
武帝后期,酒色过度,身体很不好,群臣深以为忧。尚书和峤委婉进谏,对武帝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怕不能担负陛下的家事国事。”老臣卫瓘,有一次也趁着宴饮醺然之时,抚着御座对晋武帝说:“此座可惜。”对此,武帝皆默言不答。毕竟和病逝的皇后杨艳伉俪情深,自己的皇后尸骨未寒就废掉不惠的太子,他实在有些不忍心。
可是,重臣和峤、卫瓘如此劝谕,思及江山社稷,武帝心中很不踏实。一天,他把太子东宫大小官属都召至皇宫内赐酒宴饮。
众人坐定后,武帝派人用大信封密封数件朝廷公文,送到东宫,命令太子断决。
武帝当时的想法,是想要在没有东宫官吏作弊帮忙的情况下,考验一下太子司马衷处理政务的能力。
怕东宫内部有人出宫寻找属官替他判决公文造假,武帝命令使臣,一定在东宫门外守候,不可离开须臾,坐等太子批复文件。
时为太子妃的贾南风,闻讯大惧,马上偷偷派人找了个书吏做帮手。为了显摆太子的博学,那个书吏在公文里面旁征博引。
当时,贾南风确实吓坏了。她知道,如果丈夫太子身份被废,她自己就会从太子妃变成普通的王子妃。如此,日后司马宗室新皇登基,作为前朝太子和太子妃,他们肯定只能任人宰割。
急中生乱之时,还是充当太子贴身服侍宦者的张弘聪明,他向贾南风进言说:“太子不喜读书,人所共知。如果在御批文函上广引典故,必定会被皇帝看穿。最终怪罪下来,皇帝肯定还要追究背后主使人,那样的话,太子和您,处境就更危险了……不如,直接就事论事,简简单单,在公文上写上类似‘可否’的判断意见即可……”
贾南风闻言大喜,对张弘说:“就麻烦你为我好好写吧,日后,太子登基,我保你富贵荣华!”
张弘在入宫做宦者前,曾经读过几年书,素有小才。他赶忙细看文函,按照自己的判断,打个可否的草稿,然后,让傻太子照猫画虎地誊抄了一遍。
一个时辰后,使臣把文函送交皇宫。
武帝正与东宫僚属及当朝大臣宴饮。他仔细审看太子的公文批复,甚感喜悦,随手把文件先给时任太子少傅的卫瓘展示。
本来,武帝对太子司马衷期望很低,忽然看见傻儿子亲笔写的判词,立意清楚,处事得当,不由得惊喜过望。
当着群臣的面,他先把文件递给卫瓘,无形中也泄露了这样一个信息:“你常进谏说太子不具备当储君的资格,如今看来,还算不错!”
喘定之余,贾南风在感念宦者张弘恩德的同时,暗中也记下了老臣卫瓘一笔,准备日后有机会,一定找他算账。而她当时身居高位的父亲贾充,心内也怀恨不已。老头子让人送密信给女儿,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卫瓘老贼,几破汝家!”
在无数个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贾南风对自己失去太子妃名分的可能性进行过许多假设,其中特别包括武帝宫内的宦者来宣告这个“噩耗”的用词以及自己当时的反应——是痛不欲生还是冷静面对,是降格以求还是忍耐着继续给傻丈夫当普通的王妃……甚至在许多时候,她热衷于这样的事情:
她自己一个人,在东宫黑暗的夜里虚构太子丈夫被废后种种曲折的情节,如此,确实让自己日常生活过得有点意思。她常常心血来潮,自己假扮成武帝宫里派来宣旨的宦者,声色俱厉地让痴傻太子跪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狠命抽他的耳光——那个时候,如果赶巧有宫女或者宦者进屋,他们就一定会发现,太子妃正两眼放光、大汗淋漓地乱打乱砸跪在地上呜呜哀哭的太子——诸如此类,变故以及忧心忡忡,如今,都变成贾南风与张弘等亲密的宦者寻乐解闷时候的谈资。
“外面情状如何?汝南王等司马宗王们怎么个态度?”啜饮着茶粥,贾南风向张弘问道。
“杨骏手下殿中中郎孟观、李肇与我立下死誓,愿为皇后效犬马之劳!他们二人执掌禁卫军,只要他们做内应,大事可期!但是,毕竟没有皇帝的亲笔诏书,废杨骏的话,把握不大。仅凭孟、李二人和他们的手下,还不足以诛除杨骏及其党羽……”
贾南风点点头,急切地问:“汝南王那边如何?”
“我让李肇遣人去联系汝南王,唆使他举兵讨伐杨骏,被他拒绝……这个胆小懦弱的老匹夫,成不了大事……”
贾南风听张弘如此说,黝黑肥胖的脸上顿起忧色。
张弘马上宽慰她说:“……不过,都督荆州诸军事的楚王司马玮明确表态,说他非常痛恨杨骏专权,信誓旦旦表示说,关键时刻可以协助我们。可惜,作为镇守外藩的宗王,如果没有朝廷的旨意,楚王不能擅自入朝啊。皇帝发布诏旨,可以召诸王入京,但是,只要涉及颁发诏旨,肯定绕不开杨骏。朝中大小政事,现在都被杨骏党羽把持……”
“是啊,如何让楚王能率他的部分兵士顺利进入洛阳,这才是关键……”贾南风似在自言自语。
她又问:“宗室之中,除了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还有谁可以联络?”
张弘细想了一下,回言:“武帝的儿子辈,除楚王以外,还有他的同母弟长沙王司马乂,此人年少果锐,能干大事;淮南王司马允,握有扬州一带的军权;成都王司马颖,屯军邺城,在河北封地一带很有势力。已故老齐王的儿子小齐王司马冏,在京城没有部伍,只挂个散骑常侍的虚名;赵王司马伦,乃宣帝第九子,如今已经六十五岁,贪渎凶蛮,任征西将军,坐镇关中;与赵王司马伦同在关中的,还有河间王司马颙,此人乃安平献王司马孚嫡孙,为平西将军;东海王司马越,乃宣帝四弟司马馗之孙,这个人嘛,您应该知晓,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他以骑都尉的官职侍讲东宫,现任左卫将军……”
“这些个司马皇族的爷们儿,能和咱们同心吗?”贾南风问。
“王爷们虽然都姓司马,关系亲疏有别,各结党援……不过,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都可以为我们所用——他们都敌视杨骏,非常希望杨骏倒台!如果京内有变,这些王爷,肯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最起码,他们会站在反对杨骏的一边……”张弘笑吟吟地说。
二人正密议间,有宫人来报,说是皇太后杨芷派女官前来,赐皇后几函图书,以此来助皇后母仪天下,作配皇极。
毕竟杨芷还是皇太后,贾南风不得不穿上一身正式的皇后服饰,鼓捣了许久,才规规矩矩地出去跪接图书。
回到内室,展卷观瞧,贾南风发现,这些书卷全是有关妇德和清净宫闱的内容,包括前汉刘向编纂的《烈女传》和后汉班昭撰写的《孟母颂》,等等。
杀心顿起,贾南风手一挥,把满案的图书推掉在地,咬牙切齿道:
“男胤老厌物,命在须臾,还不知轻重,蔑视于我!他日事成,定让这个老厌物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