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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乱!(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本章字数:3457

“陛下,杨骏乃一孤老,没有男性子嗣,又身为太后之父,受先帝厚恩,竭心辅政,他怎么可能会谋逆造反!”

洛阳皇宫的太极殿东堂内,散骑常侍段广跪在痴帝司马衷面前,洒泪痛陈。他的目的,在于阻止痴呆皇帝在诏书上面用玺。

东安公司马繇就站立在段广身后,以目示意,让小齐王司马冏抽腰间宝剑砍死这位杨骏留在皇帝身边当耳目的段广。

司马冏一张俊脸惨白,万分紧张,他握剑的左手有些哆嗦,微微摇头。倒不是这位齐王太过怯懦不敢杀人,而是他身上携带的剑是上朝时候专用的木制礼剑,根本杀不死人。

司马繇抬颐瞬目,又唆使首先入宫告发杨骏谋反的孟观、李肇两个人,让他们动手,就地收拾段广。

二人面有难色,目光游移。事情乍起,孟、李两个武人,饶是担当首告的祸首,对事后福祸也是一片茫然,还不敢立刻就动手杀人,特别是段广这样皇帝身边有散骑常侍官衔的高官。

眼见事情僵持,司马繇只能自己站出来,厉声喝道:“段广休得无礼!来人,立刻作诏:杨骏居心叵测,把持朝政,滥用私人,免去其太尉之职,以侯爵身份回府第待罪!”

段广闻言起身,怒斥道:“东安公,你身为宗室,不思安保社稷,反而从中挟持皇帝,擅作诏书,倘若京城乱起,国将不国!”

“你不过是一个宵小佞臣,乃杨骏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监视者,如今何时,还敢狂言!来人,把段广先收押起来,待杨骏就缚,再处理他不迟!”司马繇壮了壮胆,呼喝殿中卫士绑缚段广。

“陛下,万万不可枉害太尉啊……”段广边挣扎,边凄厉地呼叫。

痴帝耷拉着脑袋,懵懂地箕坐在地上的座墩上,一言不发。

午后食困,他正在睡觉,忽然被人从热乎乎的被褥中拖出,在凉飕飕的东堂地上坐了好长时间。看着这些或平素有些眼熟、或并不认识的人在面前转来踱去,他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请用玺吧……”齐王司马冏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轻轻解取痴帝身上的玺绶。

司马繇等人屏息凝神,观察着痴帝的反应。

皇帝乃痴人,众人皆知。但关键时刻,大家还是提心吊胆。倘若这位皇帝变色,拍案而起,只要他一声令下,在场诸人的脑袋,瞬息之内就会被人取下。殿中卫士,毕竟还是皇宫的卫士。事关荣华富贵或者九族诛灭,皇帝的只言片语,他们肯定都要听从。

“……呵呵,呵呵……弟弟好……”痴帝认出了小齐王司马冏。

武帝在世的时候,作为至亲,当时作为皇太子的痴帝,在各种宗室宴会上,总与这位堂弟并席连榻而坐,故而对司马冏的面貌十分熟悉。

司马冏大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摘下痴帝身上的玺,在青纸诏书上重重盖了一下。

“阿弟,阿弟,给你,给你……”痴帝兀自呵呵傻笑,握着司马冏的手,把印玺重新塞给对方。

“齐王,你先在这里陪伴至尊,孟观、李肇,速速率领殿中卫士,与我一起出宫,收讨杨骏!”司马繇心内如焚,焦急地指挥着。

“我们殿中的卫士,才四百多人,杨骏太尉府中的卫士,怎么也有两三千;京城内外各营,都不能保证事发后站在我们这边……仓促起事,万一杨骏抵抗,不认诏书,逮捕他很难啊……”孟观此时打起了退堂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司马繇暗压怒火,正色道:“事已至此,不可中止!孟将军、李将军,如果你们顾及五宗三族,还是铁下心来行事……李将军,你先前不是拍胸脯说你有把握吗……虽然殿中兵少,毕竟我们手中有皇帝和皇帝的青纸诏书,外面又有楚王等人领兵接应,大事必成!”

“但去无妨!杨骏无备,人又懦弱,必不敢抗拒皇帝的诏书……即使事情最终不能成功,生杀荣罚之权,依旧握在皇帝手里,我定保诸卿身家性命无虞!”忽然,幕帷后面的贾南风从屏风后面现身。

她不顾自己皇后的身份,露脸高声鼓励孟、李二人。

随后,贾南风让人以皇帝名义下诏,任命东安公司马繇为右卫将军;楚王司马玮为卫将军、北军中候;长沙王司马乂为步兵校尉;高密王世子司马越为左卫将军……

贾南风心内很明白,虽然这些换将的任命都是临时措施,毕竟都是从皇宫发出的、盖有玺印的真诏旨。由此,禁卫军的首领,全部换上了司马宗室,待杨骏等徒党反应过来,如果他们不动真格来以武力相抗,形势就对自己有利得多。

硬着头皮,李肇、孟观二人在东安王司马繇率领下,只得带着殿中数百禁卫军,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

杨骏府邸。一片歌舞升平之乡。

时值傍晚,许多盆栽的、在冬季开花的红山楂,在墙边舒展怒放,映衬得杨骏宴乐的庭院四周红彤彤的。

潘岳坐在距离门庭很近的室内软榻上,低头饮酒,不知道为什么,在元日这个盛大的节日中,他一直感觉到自己心头突突直跳。某种阴暗的预感告诉他,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薄暮来临,阳光如同一盏灯一样,自远处向院庭中的树丛投射了温暖的反光,树颠叶子表层的蜡质发出强烈反光,使得树木本身看上去很像颠顶插着一堆熊熊燃烧的、不熄的蜡烛。

散射到屋内的阳光,厚得好似一层砖,红红浊浊的,在空中胡乱涂抹后,淀沉在地上。庭院中有一棵夏季特别旺盛的缠着老藤的白果树,快要落山的阳光作为映衬,在树顶上催开了一大束耀眼的“红花”,树枝向天空伸出它们金色的揺动的叶子,呼啦啦作响。

朝中所有重要的大臣,几乎都聚集在太尉杨骏的宅邸内,庆祝元日的到来。

数十个巨大的铜制的炭火盆,把杨骏的中堂烘烤得热热乎乎,几同暖春。即使门帘大开,在座的诸人在暖酒、炙肉的烘衬下,依旧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十多盆怒放的寒梅,颜色各异,鲜浓得如同燃烧的火一样,夺人眼目,散摆在庭院的最中心地带,以作清赏。

夕阳,照得太尉府邸的长墙一片通红,一切都似乎浸泡在血色中。

在兴高采烈的喧哗之中,踉踉跄跄,忽然从庭院影壁后面闪出一人,声嘶力竭地叫喊:

“杨公,大事不好!贾皇后、齐王等人唆使皇帝下诏,派人来废免您的职务!殿中兵已出,太尉您务必快做决断,毋为俎上鱼肉!”

段广的样子非常狼狈,头冠被树枝挂掉,披头散发,连脚下的履也跑丢了一只,气喘吁吁。他被司马繇派人绑缚之后,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一个看管他的、平日有私恩的殿内卫士,才有命逃出宫来,并能及时跑到杨骏府邸,通知宫内发生事变。

闻听此讯,杨骏目瞪口呆,手中的酒樽顿时落在坐榻前的地上,溅洒了他满身酒水。

在场欢饮的诸人,惊闻如此大变故,皆惘然失色,大堂内一片静寂。

“朝中诏旨,一向由我派人拟定,太后阅后,方能在皇帝处用玺,何人如此大胆,敢让皇帝书诏逮捕我?”杨骏神不守舍,不知他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和在座的人讲话。

段广嗓子都冒烟了,听到杨骏发如此幼稚之语,不禁大声呼道:“宫内有贾皇后作谋主,小齐王司马冏、东安公司马繇赞划,还有殿中中郎李肇、孟观二人率殿内兵士数百人协助,他们……他们已经持青纸诏书出发,即刻就会到达太尉您的府邸收逮您!该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尉,您要马上想办法啊……”听说李肇、孟观二人也参与行动,杨骏火往上涌的同时,心内更乱。

这两个禁卫军将领,杨骏自认平素待他们不薄,哪想到他们也会和贾皇后、齐王等人串联起来对付自己。

心惊肉跳之余,作为杨骏主簿,潘岳低声为杨骏出主意:“如今祸起萧墙,变发于宫内,肯定是宫中宦者辈阉竖小人和禁卫军将等人为贾后设谋,意在杨公您一人。倘若坐受擒拿,难逃一死……如今之计,应该派出您府内卫士,直冲云龙门,在那里架柴纵火,烧掉云龙门,如此,那些被贾皇后、齐王等人指派出宫来逮捕您的殿中兵将,肯定会因为火大不能冲出来,被阻于内。届时,宫城必定大乱。那时候,我们可以反客为主,围住宫城,张扬声势,迫使殿内兵士交出谋逆首犯。与此同时,太尉您应该立刻率人打开万春门,亲自拥翼皇太子出巡,指挥东宫卫士,召集外营兵马,把皇宫完全包围,不让殿内兵士有冲出来的机会。有太子在我们掌握中,我想,情急之下,殿内谋逆的那些人,一定会震惧无措,很可能就会把倡乱的人杀掉,送首级于外以自赎……”

潘岳言至此,声音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杨骏府邸之内,在座的诸人,都隐隐约约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喧嚣声。三三两两,不时有几支乱箭从墙外射入,钉在庭院内地上,摇颤不已。

情急之下,与会宴饮的侍中傅祗近前,苦劝杨骏说:“太尉公,事不宜迟啊!您应该立刻做决断!我点算您的太尉府兵,数目不下两三千人,即便宫内兵能够包围太尉府邸,他们得令出拒,尚且能支持一阵,何况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先发制人呢……据我判断,宫内事起,必是有人趁元日宴乐的时候仓促行事,未必计划周全,只要您临危不惧,应急制乱,不仅可以免祸,还能挽狂澜于既倒,顺势平灭京城内外的心腹大患!”

言毕,傅祗赶忙唤来几位面色惊惶的杨骏家将,让他们即刻率领部分太尉府兵士迅速前往府邸各处门楼和墙堞先登,以防宫内禁卫军率先控制制高点。

几个家将拱手躬身,但没有一个人行动,都眼巴巴望着杨骏,等待他的命令。

此时,太尉府外面火光冲天,更多的乱箭飞入,更大的喊杀声阵阵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