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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假龙(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本章字数:3013

“不给,不给,我不给……”痴帝司马衷大声尖叫,双手紧紧护住象征他皇帝身份的玺绶。

他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挣扎推拒,倒不是因为他知道玺绶对自己来说政治意义有多重要。十多年间,这两件东西他一直挂在身上,睡觉的时候也被宫人放在他枕旁,似乎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有人过来硬抢,他就感到非常害怕和不习惯。

“这个大傻子,力气真大。”义阳王司马威把痴帝踢趴在地上,用一只脚踩住痴帝的脖子,然后俯身使劲掰扭,又把大屁股坐在哭号不已的痴帝脸上,终于把玺绶抢夺到手。

痴帝的手指被司马威掰得够狠,几乎骨折,他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王弥一脸平静,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瞧看司马宗室间的好戏。

司马威是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孚曾孙,非武帝嫡系。赵王司马伦当政后,这个宗室疏宗非常活跃,很想攀龙附凤,日后弄个一字王来做做。

赵王司马伦要篡位,必须弄到皇帝的象征物。于是,这位义阳王奉孙秀之命,与王弥一起来寝殿取痴帝玺绶。

痴帝在地上打滚大哭,司马威不理会他,兀自找出作诏书用的青纸,坐下执笔,“替”痴帝作禅位诏书。

一切做完,司马威、王弥派人把痴帝塞进云母车内,给以卤簿数百人,押往金墉城关押。随痴帝而行的,还有新皇后羊献容。

手捧皇帝玺绶,赵王司马伦乐得不行,他老脸横肉哆嗦,马上就往身上挎。孙秀在一旁提醒说:“禅让禅让,王爷您还要假意谦让一番啊。”

于是,司马伦上疏,向群臣假作谦恭,固让帝位。

第二天,在五千劲甲卫士扈从下,赵王从端门入宫,登太极殿与大臣见面。

朝堂之上,事先受到孙秀威胁利诱的大臣们,包括不少宗室诸王、群公卿士,皆寡廉鲜耻,齐齐跪下,满口称颂赵王天人归,说他功德巍巍,上应符瑞天文,再三劝进。

司马伦经过孙秀劝告,很能沉住气,一直摇头。

最后,积弩将军李肇等人,率甲士忽然入殿,自称代表三部司马及其属下全体将士,共赞赵王司马伦称帝。

听军将如此说,司马伦大喜。他立刻起身,从义阳王司马威手中接过痴帝的“禅位诏书”。于是,服旒冕,摆卤簿,乘法驾,赵王昂然入宫,登上太极殿,公然接受百官朝谒,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建始”。

篡位之后,痴帝的名分不好处理,又不敢立即杀掉。经过与孙秀仔细商议,赵王司马伦就对外尊痴帝为“太上皇”,改金墉城为“永昌宫”。

朝臣闻之,莫不失笑——从辈分上讲,赵王司马伦是痴帝叔祖辈,如今,反而把侄孙辈的痴帝当爹当太上皇来“供养”,着实滑稽。

即位为帝后,赵王立自己世子司马荂为皇太子,封次子司马馥为京兆王,三子司马虔为广平王,幼子司马诩为霸城王,皆兼官侍中,分掌兵权;孙秀升为侍中、中书监,兼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义阳王司马威夺玺绶有功,升为中书令;李肇为卫将军,统领宫中禁卫军;其他党羽,皆为卿为将,越次超迁。就连许多昔日赵王王府的奴卒,由于在抵拒淮南王之战中有功,也均授予爵位。

为了以苟且之惠取悦人情,司马伦、孙秀肆意掠取内库珍宝,大赏群小,以至于最后把皇宫御库内的金银都用了个干净。每遇皇宫朝会,朝中貂蝉盈座,差点拥挤不下,以至于洛阳人在市坊讥笑传语说:“貂不足,狗尾续。”

赵王能当上“皇帝”,全恃孙秀。所以,每有诏书号令,他一定会拿给孙秀,先让这位谋主定夺。孙秀也不客气,他住在昔日文帝司马昭在宫内的办公府邸,根据自己的意思,肆意篡改诏旨内容。为了行事方便,他索性在府邸自书青纸,常常委派私人,作诏书外发。

此等小人当朝,招权纳贿成为常态,晋廷朝令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司马伦无学庸懦,全无智识。他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司马荂浅薄鄙陋,司马馥、司马虔刚狠强戾,司马诩愚嚚轻浮,兄弟之间各不相让,互相憎毁。而被司马伦父子当作主心骨的孙秀,胸无大志,只是一个略有狡黠小才的寒人,平日只知贪淫昧利,全无高谋远略。而那些趋炎附势者,皆邪佞之徒,一心求荣竞利。

这些人,洛阳内外的朝臣庶民,都认定他们如早晨露水一般,肯定不会长久。

新皇后羊献容虽然与痴帝一起被关押在金墉城,但是她外祖父孙旂由于和孙秀合族,并未受到牵连。孙旂的儿子孙弼和孙旂四个侄子,深受孙秀所喜,旬月之内官职三迁,皆挂将军印,受封郡侯。坐镇襄阳的孙旂,除了车骑将军名号,又得以开府。

本来,自己外孙女能当皇后,孙旂很是高兴,但听说赵王司马伦篡了位,洛阳的子侄辈都接受新帝官爵,他顿然心惊肉跳。着急之下,他赶忙派遣小儿子回到洛阳,劝说子侄五人辞掉官职,以免日后僭帝被推翻,如今荣耀定反为家祸。岂料,孙弼等人刚刚当了大官,履坚策肥正得意,根本不听。孙旂不能遥制这些人,暗中嗟叹、叫苦不已。

至于王弥,在赵王司马伦能当成皇帝一事上,也可谓劳苦功高,他不仅在关键时刻诱骗淮南王,此后还亲手杀掉了淮南王三个儿子。为此,孙秀很想授予他大官做做。岂料,这个寒人阶层出身的游侠非常聪明,大笔金银财宝他爽然接受,但官职方面,他表示只接受“殿中司马”之类的卑下武职。

对王弥这种明显为自己留后路的举动,孙秀并不介意。寒人之间,大有惺惺相惜之情。

司马伦称帝之后,转天就兴冲冲亲祠太庙。返途之时,忽遇大风,九龙麾盖被吹折断。

这种凶兆,让赵王和孙秀心神不安。二人本来就迷信神鬼,好听巫言。于是,为了杀人避灾,他们想到了已经被废为濮阳王的皇太孙司马臧。刚刚三岁多的小孩子嘴甜,被唤上殿时,一个劲冲着殿上人笑,一口一个“太爷爷”地称呼司马伦。看着小孩子花儿一般的俊脸,司马伦这个伪帝一时都生出不忍之心。最后,在孙秀支使下,将军李肇动手,他抓小鸡一样把司马臧拖入太极殿壁边的帷幕后,活活掐死了这个孩子……

深秋时分,为了炫耀武力,孙秀撺掇司马伦举行郊猎讲武仪式,事先,专门下诏,通知文武大臣务必参加。

孙秀主持郊猎仪式。讲话间,斜眼望着山坡上黑乎乎站满躬身而立、一身戎服的群臣,他嘴唇上多次露出捉摸不透、飘忽不定的冷笑,神态矜持而冷漠。

此次讲武郊猎,号称依据汉、魏礼仪,排场盛大。在北邙南冈,为伪帝司马伦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武帐,形制如同宫殿;南北左右,立有四行旌门;十二架巨大的狩猎获车摆放在中间,车上高悬获旗。每辆获车上,都有殿中郎一人主管,各配武吏二十四人。跟从郊猎的武官,皆身着裤褶。官员二品以上者拥刀,马上备有槊、麾幡,三品以下官员带刀,皆骑乘陪同皇帝郊猎。

众人翘首以待之际,伪帝司马伦从车辇中下来。他头戴黑介帻,单衣,穿着一身红色御服,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看上去就不伦不类,不似帝君。

武帝建立晋朝,曾经发布律令,认定大晋应天从民,受禅于魏,应该承袭前代曹魏的正朔服色,以黄色为御服。司马伦称帝时,孙秀自称熟悉阴阳五行,认为曹魏五行在土,故服色尚黄。而晋朝五行在金,服色应该尚赤。赵王司马伦听话,马上让人给他做了一套赤红色的冕服。于是,按照孙秀所谓的新五行,晋廷上下忙了许久,到处换马换旗。本来皇帝戎事狩猎之时要骑乘黑头的白马,御厩内,这样的马匹有许多。如今,忽然要换白头红马,司礼官一时间找不到,就弄了头纯白色的大马,在脖子上围了一大匹红绸,准备给司马伦作御马。

帝王警跸赫赫,虎贲卫士威武,旄头文衣,钑戟闪亮,大表威仪。

司马伦看到群臣骑马静立,九五至尊的感觉顿时涌上来,立刻摆出真龙天子的派头,降辇登升御座。他喜滋滋四下观望着,右眼皮上的大肉瘤,赤红发亮。

“散猎开始!”孙秀发令。

朝臣闻命,开始纵马持箭,在山冈谷地乱窜,做出卖力打猎的样子。

“越石,恭贺你官职升迁啊。”陆机与刘琨骑马并立,小心翼翼地奉承这位“皇太子”的小舅子。如今,由于裙带关系,刘琨得拜太子詹事一职。

刘琨不动声色:“士衡,你的《五等诸侯论》《丞相柬》做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