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鹊桥仙·纤云弄巧

书名:诗词里的中国:宋词本章字数:2978

鹊桥仙,词牌名。此调有两格体,分为八十八字和五十六字。本处所引词为五十六字的格体,此格体出自欧阳修,因欧阳修有“鹊迎桥路接天津”的词句,遂定为调名。民间有一传说,说每年农历七月初七是天上织女会牛郎的日子,喜鹊会在天上筑造一座帮助二人渡过银河的桥,使得有情人相会。

秦观

【声律】

双调,五十六字,上阕五句,下阕亦五句。

押仄声韵,上阕“度”“数”押韵,押二仄韵;下阕“路”“暮”押韵,押二仄韵。

1908年1月,被称为中国近代最后一位美学家和文学思想家的王国维的继母叶太夫人病逝,远在日本的王国维,奔丧而归。当年4月,他携家眷北上,赁屋于北京宣武门新帘子胡同。整理完琐碎的事务后,他望着面前的一堆手稿发呆。他想要谋划一件大事,要用自己对美学和哲学的理解,对当时流行的两个词派进行改革。当时的词派,主要分为浙西派和常州派。浙西词派主清空柔婉,而失于浮薄纤巧,只停留在表面的浮华之上,显得尤为不真切。比如浙西词派创始人朱彝尊的词《天仙子》:

小棹若邪乘晓入,苧萝人已当风立。好春不雨但浓阴,铅水急。溪纱湿,丽草云根香暗拾。

而常州派的词则提倡深美闳约,沉着醇厚,以立意为本,发挥意内言外之旨,主张词应有寄托。

王国维则不能完全认同两派的看法。于是,在返乡期间,他整理了原本在报刊上发表的所有关于词论的手稿,创作出了在中国近代文学史和美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评论——《人间词话》。他强调写真景物、真感情,要写得真切“不隔”;对于常州派,他反对所有词都必须有寄托的说法,认为并不是有寄托的词才是好词。比如柳永的《八声甘州》和苏轼的《水调歌头》,皆为伫兴之作,然而格高千古。因此,他认为哪怕是伫兴之作,写情语、写景物,只要真切不隔,有境界,便是好词。

王国维还认为,一流的诗人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就是这样的人;另一种是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红楼梦》《水浒传》的作者正是如此。《红楼梦》《水浒传》的作者明明是小说家,为什么会被王国维称为“诗人”呢?其实在那个年代,小说家在文人眼里是不入流的,而把他们称为诗人,则是对小说家最高的赞美。

按照王国维的说法,立意、辞藻和阅历,都不是评判词或者词人高下的标准。那区分好词和坏词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在王国维看来,有两个重要的标准:一是前面提到过的“不隔”。简单理解,就是词给人们带来的审美体验越直接就越好。他有一个著名的论点最能解释这个概念——“词最忌用替代字”。在《人间词话》中,他借用周邦彦的一句词“桂华流瓦”举例,说这句词虽然境界高妙,但可惜用“桂华”来代替“月”。明明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月光照在瓦面上,词人偏偏要迂回一下,说桂华流淌在瓦面上,这就与词的欣赏者之间产生了隔阂。

就连王国维一向很欣赏的秦观,在年少入苏门时,作的一首《水龙吟》中间有“小楼连苑”“绣毂雕鞍”两句,也被王国维批评。那么越简单就越好吗?王国维并没有表达这样的观点,他的意思是不仅要真切,还要欣赏者有审美体验。

可以拿胡适与王国维进行对比。王国维很欣赏纳兰词,因为纳兰词的一个经典特色就是“明白如话”,也就是像大白话一样明白晓畅。“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就是“明白如话”的句子,相信你不用查字典就能够很清楚地明白这句词的含义。然而,胡适却认为这还不够,因为下面的一句词“何事秋风悲画扇”就用了一些典故。那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内容呢?他曾经在自己的《词选》中引用过一句他认为极好的词,由于内容过于空洞,只简单地罗列两句:“俏人儿,人人爱,爱你多丰采,俊俏好身材……何日两和偕,才了相思债?”

这样的词,就算再直白,相信你也不会喜欢。王国维认为,这样的词只能算是伶工词,也就是庸俗的乡间小调,而不能算作上流的“士大夫词”。这时候就要引出王国维认为好词的第二个标准,那就是“境界”。“不隔”正是对“境界”的一种补充,他说道:“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而境界有大小之分,也有“有我”和“无我”之分,然而却无优劣之分。

因此“境界”要具备三个特点:情与景的统一;情景需真;以上要通过鲜明真切的语言表达。中年以后的秦观恰是如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就像这首《鹊桥仙·纤云弄巧》。

上阕起笔“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天边轻盈的云彩,不断地变幻着形状与颜色,就像织女正在编织美丽的丝绸彩缎。夜空中偶尔飞过的流星,相互传递着相思的哀愁。今夜是七夕佳节,词人独自望着遥远又广阔的银河,思绪早已悄悄飞过。“巧”与“恨”分别用在前两句的句尾,点明了人间纷繁热闹的“乞巧”活动,以及天上牛郎、织女分隔两地的悲剧故事。两相对比,一明一暗、一喜一悲,但因为都是发生在七夕这一日,所以对立的同时又十分和谐。

关于银河,《古诗十九首》云:“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盈盈一水间,近在咫尺,似乎连对方的神情语态都宛然在目。这里,秦观却写道:“银汉迢迢暗度”,以“迢迢”二字形容银河的辽阔,牛郎、织女相距遥远。这样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银河水,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开,相见多么不容易!“暗度”二字既点“七夕”题意,同时紧扣一个“恨”,他们踽踽宵行,千里迢迢来相会。

上阕结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久别的情侣在金风玉露之夜重逢,即便一年只有一次,也足以艳压人间千遍万遍的相会。这里的“金风玉露”,引用李商隐的诗句“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在这首词的下阕,秦观接着写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相悦的爱意,就像是一泓悠悠无声的流水,温柔甜美,让人沉醉;可是这样的相会,一年只此一回,就像做梦一般,一闪而过,令人心碎。刚刚借以相会的鹊桥,转眼就变成了分离的归路,只恨时光太匆匆。“柔情似水”呼应了上阕的“银汉迢迢”;“佳期如梦”,除了诉说时间飞逝,还写出久别重逢后的复杂心情。梦中的美好总是匆匆而去,梦醒时分只剩下恋人的背影,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词写到这里,在感情上已经非常饱满了。但是秦观又进了一步,把个人的感怀,泛化上升为世间所有爱情的真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两个人感情深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就算终年天各一方,也比那些朝夕相处的爱情更加牢固。

这两句情深义重的抒情,早已成为爱情诗歌中的绝响。因为政治生命被动,秦观的所有情感关系都好像浮萍一般,由不得自己,正如牛郎、织女被一道天堑斩情丝。但同时,秦观也在呼唤一种更崇高的、更纯粹的爱情观:爱不是肉体生命的朝夕相伴,那种有时间地点限制的情感关系并不牢靠;爱是发自内心的共鸣,即便相隔万里也能同频共振、相连相通。正是这一点,使得这首词远远超越了同题材的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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