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种子”方孝孺的气节(1)
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靖难之役”,道衍和尚到北平郊外送行。临别前,道衍突然跪下,向燕王低声密语:臣有一事相托。
朱棣问:什么事?
道衍说:南方有个方孝孺,素有学问操行,你打下南京,他一定不肯投降归附,请不要杀他。如果杀了,那么天下的“读书种子”就断绝了。
道衍皈依佛门,却精通儒学,与文坛知名人士交往密切,说方孝孺是“读书种子”,可谓确评。
《明史·方孝孺传》说方孝孺自幼机警聪明,双目炯炯有神,每天读书厚达一寸,乡人称赞他为“小韩子”。长大后,他师从宋濂。宋濂门下名士辈出,无人可以和他比肩,先辈胡翰、苏伯衡也自叹不如。看来,“读书种子”是名副其实的。他的学问好,却对文艺不屑一顾,而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浙江宁海人,济宁知府方克勤之子。父亲因受“空印案”牵连被处死,他扶丧归乡,悲恸行路。丧期过后,再从宋濂学习,成为宋濂门下的大弟子。他一生对宋濂执弟子礼,每每见到老师手迹,或谈及老师的事迹,动辄涕泪满襟。宋濂坟墓在夔州,方孝孺每次路过,必定前往扫墓,痛哭一场才肯离去。
洪武十五年,经翰林学士吴沉、揭枢推荐,方孝孺受到皇帝召见,朱元璋问揭枢:你和方孝孺相比如何?揭枢回答很干脆:十倍于臣。朱元璋很喜欢举止端正的方孝孺,对皇太子说:此人应当历练老成以后再来辅佐你。可惜皇太子朱标早死,后来起用他的是皇太孙朱允炆。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刚继位不久的建文帝,把他从汉中府教授的岗位上提拔为翰林侍讲。所谓侍讲,就是在皇帝身边“备顾问”的机要秘书。皇帝读书有疑问,请他讲解;或者在上朝时,臣僚奏请是否可行,由方孝孺“批答”。建文帝对方孝孺极为欣赏,采纳他的建议改革官制;编修《太祖实录》《类要》等文献,均由他任总裁。他的同乡——汉阳知县王叔英对他寄予厚望,写了一封很有政论色彩的信给他:
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难,能自用其才者犹难,如子房之于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之于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于高祖,察其可行而后言,言之未尝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贾谊之于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过,故大臣绛、灌之属,得以短之,于是文帝不获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载一时,但天下之事,固有行于古而亦可行于今者,如夏时周冕之类是也;亦有行于古而难行于今者,如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易;难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难。
这封信看起来玄虚高深,其实是在给方孝孺指点迷津,不要书生气太足。方氏也深以为然,但一涉及朝廷政治,他忍不住要发思古之幽情,羡慕古代的文治,并且想见诸行事。巧的是建文帝也有类似爱好,两人所见略同。因此焦竑《玉堂丛语》说,方氏辅佐皇帝策划国家大政方针,过于泥古,所以“卒无成效”。
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发兵南下,“锐意文治”的建文帝,还在和方孝孺讨论“周官法度”——《周礼》那套典章制度,军事都交给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卿兼翰林学士黄子澄二人处理。建文元年年底,按照皇帝旨意建成“省躬殿”,安置古书圣训,方孝孺遵旨撰写铭文,彰显“省躬”的宗旨:“天下国家之本在君,君之所以建极垂范四海者在身,而置此身于无过之地,俾黎元蒙福,后世承式者则以心为之宰。”看来朱允炆和方孝孺都是理想主义者,意在长治久安,而忽略了眼前的危险。
建文三年四月,皇帝命方孝孺起草诏书,派大理寺少卿薛嵓前往北平,当面交给燕王朱棣。诏书洋洋数千言,大意是:赦免朱棣的罪状,要他“罢兵归藩”。
朱棣问薛嵓:皇上说了些什么?
薛嵓回答:皇上说,殿下早上罢兵,朝廷晚上就撤回讨伐之师。
朱棣根本不相信:这不是在哄骗三尺小儿吧?
五月间,燕王军队进驻大名府,遭到守将盛庸的阻击,断绝粮饷通道。朱棣派军官武胜前往南京,对建文帝说:朝廷已经允许罢兵,而盛庸等发兵断绝我粮饷,显然违背诏书所言,背后必有主使者。建文帝信以为真,竟然想撤回讨伐之师。方孝孺极力劝阻:讨伐之师一旦撤回,就不可能再次聚集,假如燕师长驱直入,进犯京师,怎么抵御呢?果然,朱棣派都指挥李远率领六千轻骑直奔南京而来。
这时薛嵓回到南京,向皇帝报告:燕王语直而意诚,其将士同心同德,南军虽然数量众多,但骄傲懒惰,缺乏谋略,决无胜算。建文帝听了,踌躇不决:诚如薛嵓所说,难道朝廷理屈?难道齐泰、黄子澄误我?方孝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薛嵓为燕王游说,千万不可上当。方孝孺的分析是对的,朱棣进入南京后,薛嵓立即倒戈投降,即是明证。
方孝孺一介文人,不能指挥军队,只能在计谋上出力。他知道朱棣的三个儿子之间矛盾很深,长子朱高炽作为“世子”,是法定继承人,因为过于仁恕,不为朱棣所喜爱;次子朱高煦酷似父亲,随父征战,最受朱棣喜爱;三子朱高燧也觊觎“世子”的位子,勾结太监黄俨暗中监视朱高炽的一举一动。方孝孺对此了如指掌,使用反间计,代替建文帝写了一封信给朱高炽,信的主旨是“令以燕自归”,劝导他归附朝廷,事成之后封为燕王。朱高炽为人正派,深知在此敏感时期,不可私自与朝廷交往,没有拆阅这封信,把来人和信件一并送到朱棣军中,听凭父亲发落。太监高俨偷偷向朱棣密报,世子朱高炽私通朝廷。朱棣颇为怀疑朱高炽,在身旁的朱高煦乘机进言:“世子故与建文善厚。”朱棣大为恼怒,正巧这时信使押到,朱棣拿起信件一看,还未拆封,便问来使:世子说了些什么?来使回答:世子说“臣子无私交,何敢发私书”。朱棣恍然大悟,拍着桌子流着眼泪说:啊呀,差一点杀了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