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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种子”方孝孺的气节(2)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的军队从瓜洲渡过长江,逼近龙潭,京师震惊。朱允炆焦急地徘徊于殿廷间,向方孝孺问计。当时廷臣都劝皇上迁都浙江或湖广,再图光复。方孝孺力排众议,说:城中尚有禁军二十万,完全可以坚守,以待援兵;即使时势不济,国君为社稷而死也是正道。

朱棣率军攻陷南京,立即公布“奸臣榜”,下令追捕建文旧臣,重金悬赏告发与扭送者。其中有文臣二十九人: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文学博士方孝孺,御史大夫练子宁,右侍中黄观,大理寺少卿胡闰,大理寺丞邹瑾,户部尚书王钝,户部侍郎郭任、卢迥,刑部尚书侯泰、暴昭,工部尚书郑赐,工部侍郎黄福……户部主事巨敬。这些建文旧臣落网后,都是要杀的,唯独方孝孺例外,朱棣想借重他的名声,为自己起草即位诏书。

当然,建文旧臣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一些人本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观念,纷纷“叩马首迎附”,并且“上表劝进”。名气较大的有吏部侍郎蹇义,户部侍郎夏原吉,侍讲王景,修撰胡广,编修杨荣、杨溥,待诏解缙,给事中胡濙、金幼孜等。燕王入城时,杨荣等前往迎接,谒请道:殿下是先谒陵,还是先即位?朱棣恍然大悟,次日举行拜谒孝陵的仪式之后,再在奉天殿举行即位仪式。被捕的“奸臣榜”中人,如郑赐、王钝、黄福等,都为自己辩解,自称“为奸臣所累”,乞求新皇帝恕罪。

方孝孺非等闲之辈,把士大夫气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忠臣不事二主”是最起码的一条,当然不肯屈服于“犯上作乱”的朱棣,披麻戴孝在午门外号啕大哭。锦衣卫把他关入监狱,他的学生廖镛、廖铭奉朱棣之命前往游说。方孝孺义正词严地斥责道:小子跟随我多年了,还不知道忠义是非?

朱棣把建文帝赶下台,自己当皇帝,必须由知名人士起草即位诏书,显示名正言顺,最佳人选自然是建文朝第一笔杆子——方孝孺。于是把他从监狱中放出来。方孝孺偏偏不识抬举,为建文帝披麻戴孝,在宫殿中放声哀号。

朱棣为自己的军事政变辩护:我是仿效周公辅佐成王。言外之意,不是反叛而是来辅佐侄儿当好皇帝。

方孝孺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追问:你要辅佐的“成王”在哪里?

朱棣回答:他自焚而死。

方孝孺追问:既然你是来辅佐“成王”的,现在“成王”已死,为什么不拥立“成王”的儿子,而自己当皇帝?

朱棣讪讪地说:国家仰赖年长的君主。

方孝孺紧追不舍:为什么不拥立“成王”的弟弟?

朱棣无话可说,从宝座上下来,软硬兼施地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事,先生不必过于操心。我的即位诏书,非先生起草不可!

方孝孺绝非为了身家性命而瞻前顾后的人,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燕贼篡位”四个大字,把笔狠狠地摔到地上,一面哭一面骂:死就死,诏书决不起草!

朱棣厉声喝问:你难道想快点死?难道不怕株连九族吗?

方孝孺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使株连十族,也奈何我不得!

朱棣终于失去耐心,命武士把他的嘴巴割破,伤口直至耳朵,再度关入监狱。然后四处逮捕方孝孺的亲属、朋友、门生,每逮捕一人,就让他过目,来考验他的毅力。方孝孺根本不为所动。朱棣无计可施,把逮捕来的人当着他的面,一一处死。朱棣开创了一个新纪录,把“诛九族”扩大为“诛十族”。历史上的“诛九族”,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所谓“诛十族”,是在九族之外加上朋友、门生一族。

据《殉国臣传》记载,此次株连而死的除了父族——方氏宗支以外,还有母族林彦法等人、妻族郑原吉等九族人。此外的第十族——朋友、门生,有开国功臣德庆侯廖永忠的孙子——廖镛、廖铭兄弟,他们二人曾经受业于方孝孺,有师生之谊。老师死后,他们为之捡拾遗骸,埋葬于聚宝门外山上,因此受到株连,被逮捕处死。御史郑公智、陕西佥事林嘉猷,是方孝孺的同乡与学生,方孝孺曾经说过:将来能够帮助我的就是你们二人。刑部侍郎胡子昭,由于方孝孺推荐,参与《太祖实录》的编修;河南参政郑居贞,是方孝孺的朋友。这些人都被扣上“方孝孺党羽”的罪名处死。《殉国臣传》还说:“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外亲之外,亲族尽数抄没,发充军坐死者复千余人。”

面对令人胆战心惊的大屠杀,方孝孺坦然处之,当他目睹弟弟方孝友将要被处死时,禁不住泪如雨下。弟弟口占一诗安慰道:

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

坚贞不屈的方孝孺最终被押往南京聚宝门外,凌迟处死。他慷慨就义,赋绝命词一首: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时年四十六岁。他的妻子郑氏与两个儿子自缢而死,两个女儿在押解途中,联袂投秦淮河而死,可谓一门忠烈。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明成祖朱棣去世,他的长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十一月,仁宗就为惨遭杀戮的建文旧臣平反昭雪,他对大臣们说:“建文诸臣已蒙显戮,然方孝孺辈皆忠臣也。”第二天就下达诏书:建文诸臣家属发配到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以及功臣家充当奴仆的,全部释放成为良民,归还家产田地。

儿子代老子象征性地还了一笔孽债,虽然无补于屈死的冤魂,也已经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