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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冲主于股掌”的王振(1)

“弄冲主于股掌”,是前辈史家孟森对太监王振的评语,意思是王振这个宦官竟然玩弄少年皇帝于股掌之上。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深知历朝宦官干政的弊端,但内廷深宫之中又少不了这批阉割过的奴才,所以既要使用又要加以制约,为此,他明令宦官不许读书识字,目的是防止他们干预朝政。他的子孙违背了这一“祖训”。燕王朱棣为了刺探朝廷政治动向,收买建文帝左右的宦官,他们为“靖难之役”立下汗马功劳。待他登上皇帝宝座以后,特别重用宦官,派他们出使、专征、监军,设立由宦官掌控的特务机构东厂,刺探臣民隐事。朱棣的孙子——宣宗朱瞻基,继承祖父的传统,在宫内设立内书堂,挑选十岁以下的小宦官,由大学士、翰林教他们读书识字,从此成为定制。以后的宦官大多成为有文化的人,正如《明史·宦官传》所说:“多通文墨,晓古今,逞其智巧,逢君作奸。”不过,在皇帝眼里他们依然是奴才,一旦违法乱纪,便立即严加惩处,要了他们的小命。但到了英宗时代,情况发生了变化。

宣德十年,宣宗在乾清宫病逝,年方九岁的皇太子朱祁镇登极,越级提拔王振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让他登上太监权力的顶峰。这有两方面的原因:就朱祁镇而言,还在东宫当太子的时候,王振就在身边侍候,如同心腹;就王振而言,他的知识才干确有过人之处。

山西大同府蔚州人王振,并非猥琐之辈,而是知识分子,他进宫前的职务是学官。永乐末年,为了培训宫内的女官,从学官中选拔自愿净身者,进入内宫充当女官的教师。当时一共选拔了十几个人,其他人都默默无闻,唯独王振得到皇帝的宠信,而一步登天。内书堂培训的小宦官,不过初通文墨而已,担任教职多年的王振自然鹤立鸡群了。英宗尊称他为“先生”,而不直呼其名,因为他不仅是女官的先生,也是自己的先生。皇帝如此尊重有加,其他人岂敢怠慢!

九岁即位的小皇帝缺乏必要的知识储备,内阁大臣建议“开经筵”。所谓“经筵”,是给皇帝讲解四书五经,课后皇帝特赐筵席答谢教官,所以把“经”和“筵”两个毫不相干的字连在一起。王振却引导小皇帝到朝阳门外近郊的武将台,检阅将士骑马射箭。守卫居庸关的纪广,投奔王振门下,大献殷勤,王振也需要宫外有人充当左右手,二人关系非常亲昵。乘阅兵的机会,王振向皇帝报告纪广骑射第一,使之得到了越级提拔。《明史纪事本末》评论道:“宦官专政自此始。”其实,这不过是王振小试牛刀而已。

当时太皇太后张氏垂帘听政,王振不敢放肆。某一天,太皇太后在便殿召见皇帝,以及英国公张辅,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礼部尚书胡濙。太皇太后对站立东面的皇帝说:这五人是前朝重臣,有什么事,都应该和他们商量,他们不赞成的事不可以做。皇帝唯唯诺诺,连声应允。少顷,宣太监王振晋见。王振进来,立即俯伏在地。太皇太后板着脸孔训斥道:你侍候皇帝起居,多不守规矩,今天要赏你死。说罢,女官已经把刀架在王振脖子上了。皇帝跪下去为他求情,众大臣也一起跪下。太皇太后口气缓和了,说:皇帝年少,不知道你们在祸害家国。我听从皇帝和众大臣的请求,不予追究,今后不可干预朝政!

但王振自以为皇帝宠信,愈加有恃无恐。正统六年,乾清宫、坤宁宫、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相继落成,皇帝宴请百官,以示庆祝。按照惯例,宦官不得参与外廷宴会,皇帝特地派使者去向王振打招呼。王振大怒,口出狂言:“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耶?”显然,他把小皇帝比作“成王”,把自己比作辅佐成王的“周公”,气焰何其嚣张!使者把话传达给皇帝,皇帝只得破例,下令打开东华门,请王振赴宴。百官都在门外迎接这位“周公”的到来。王振对皇帝尚且如此,如何对百官就可想而知了。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病故,王振更无所忌惮了。他首先要除去太祖高皇帝留下的“紧箍咒”。朱元璋鉴于前代的教训,在宫门内设置高达三尺的铁碑,上面镌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个大字。王振把它盗走、毁掉,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日后干政,就不必承担“违背祖训”的责任了。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皇帝以为是天谴,下诏征求谏言。翰林院侍讲刘球,应诏陈言十事。其中之一是:“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王振看了大怒,想要嫁祸于他,又找不到由头。锦衣卫指挥彭德清奔走在王振门下,颇受信用,又掌管着特务机构,达官贵人无不趋谒拜访。刘球不愿同流合污,遭到彭德清忌恨。彭德清对王振说,刘某奏疏中所说的“权不可下移”一段话暗指王公公,而且奏疏中还有太常寺少卿不可用道士,应该由进士出身的官员担任。正巧此时翰林院编修董璘自愿担任太常寺少卿,王振抓住把柄,诬陷刘球与董璘同谋,把两人关入锦衣卫镇抚司监狱,指使锦衣卫官员马顺暗中处死刘球。一日五更,马顺带领一名小校打开监门,小校用刀割断刘球头颈。刘球血流不止,却屹立不动。马顺上前骂道:“如此无礼!”一脚把他踢倒,然后肢解,装入蒲包,埋在锦衣卫后院空地。和他共处一室的董璘从旁藏匿刘球的血裙,秘密转交他的家人,家人造衣冠冢安葬。

王振权力愈来愈大,谄媚奉承的徐晞,被他提拔为兵部尚书。于是乎,中央朝廷各部门的长官,以及地方的封疆大吏,都纷纷前来拜见王振。每当接见的日子,王振设在宫外的私邸,车水马龙,来拍马溜须的官员络绎不绝。据说,礼金在一千两银子以上方才可以在他的府上醉饱一顿。王振用贪赃的钱财,在宫外为自己建造豪华的府第,还造了智化寺,自撰碑文,祝厘祈福。王振死后充公的家产有“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他珍玩无算”。此人不仅专权,而且敛财有道。

当时内阁权臣“三杨”已成强弩之末,王振对“三杨”说:朝廷事仰赖三位先生,然而你们都高龄倦勤了。言外之意请他们主动让位。杨士奇说:老臣当尽瘁报国。杨荣说:不然,我们已经老了,不能再效力了,应当推荐几个后生报主。王振大喜,要他们开出名单。第二天就推荐了曹鼐、苗衷、陈循、高榖等,杨荣向杨士奇解释说:王振已经讨厌我辈了,一旦从宫中传出片纸,以某人入阁,那时我辈就束手无策了,如今推荐的都是我辈的人,没什么妨碍。但是,事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继任者无论资历与威望都难以和“三杨”比肩,很难和王振相抗衡。于是,朝廷内外大权完全落入王振之手。公侯勋戚见了他,都要喊一声“翁父”,尚书一级官员见了他,要行屈膝礼。承担监察责任的言官,仰承他的风指,罗织大臣的“过错”,尚书、都御史及各级官员,大多遭到弹劾,或者下狱,或者充军,几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