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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冲主于股掌”的王振(2)

正统十一年,英宗赏赐王振白银、宝钞、绸缎,还写了一篇敕书,称赞他“性资忠孝,度量弘深”,在朕身边,“保护赞辅,克尽乃心,正言忠告,裨益实至”云云,溢美之词无以复加。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浑然不觉,一味感恩戴德,一个二十岁的皇帝,难道没有一点辨别是非的能力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映照出,王振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把皇帝当作傀儡玩弄、蒙蔽,还要让他发自内心表示感激,服膺儒家仁恕伦理的大臣哪里是他的对手!

皇帝的溢美之词余音还未消逝,被诩为“保护赞辅”的王振便一手导演了一幕御驾亲征的闹剧,使得皇帝成为敌军的俘虏。

其时,北方的蒙古瓦剌部逐渐强盛,向南扩张,其首领也先与专擅朝政的王振暗中往来。王振指使亲信——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把大量战略物资——钢铁箭头,卖给也先,也先则以马匹等物贿赂王振,作为回报。因为这样的缘故,北方毫无边防可言。正统十四年,也先以为时机成熟,分兵四路大举进犯,长城内外很多要塞相继陷落。

王振竟然异想天开,鼓动皇帝御驾亲征。兵部尚书邝埜、兵部侍郎于谦竭力反对这样的轻举妄动,皇帝和王振都不接受。吏部尚书王直率领百官劝谏,也无效。皇帝在御驾亲征前,发布诏书,命令太监金英辅佐他的弟弟郕王朱祁钰居守北京。

皇帝的车驾从北京出发,王振及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内阁大学士曹鼐与张益等数百名官员“扈驾从征”,军队和闲杂人等号称五十万,毫无准备地仓促行动,根本不像出发打仗的样子。扈驾的高官无论资历、地位,许多都高于王振,却不得参与机务,一切由王振一个人说了算。

御驾亲征的一干人马抵达宣府,风雨交作,边关形势危急,扈驾的大臣们都主张不要继续冒进,王振大怒,成国公朱勇等“膝行听命”,尚书王佐、邝埜罚跪草中,一直到黄昏都不得起身。钦天监主管彭德清是王振的亲信,眼看情况紧急,借口天象“示儆”,劝王振停止前进,说:“再前恐危乘舆。”意思是恐怕皇帝有危险。王振根本不把皇帝的安危放在心上,轻飘飘地回应:“倘有此,亦天命也。”到达大同,王振还想北上。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把前线惨败的情况如实禀报,他才开始感到恐惧,第二天匆匆下令班师回朝。

大同总兵郭登建议,从紫荆关撤退最为安全。王振为了显示衣锦还乡的荣耀,邀请皇帝到他的家乡蔚州去看看,走到半途,担心几十万人马蹂躏家乡庄稼,又反悔,改道由宣府回京。这样一迂回,浪费了宝贵的时间,瓦剌追兵赶来,全歼后卫部队,把御驾亲征的人马围困在土木堡。在瓦剌铁骑的冲击之下,明军全线崩溃。扈驾的英国公张辅、尚书王佐、邝埜等几百名官员战死,皇帝朱祁镇被俘。

天朝大国的皇帝被蕞尔小邦俘虏,其中的细节,官方正史当然不会披露,只能从野史中寻找端倪。朱国桢《皇明大事记》卷十九“北狩”一节,保留了一些细节:

上与亲兵乘马突围,不得出,遂下马据地坐,惟喜宁随侍。一虏索衣甲,不与,欲加害,旁一虏沮曰:此非凡人。拥至雷家站见赛刊王。上即问:“汝是也先么?是伯颜帖木儿么?是赛刊王么?是大同王么?”赛刊王惊,驰见也先,即命原使臣二人来认。上呼其名,皆叩头。回报也先曰:“果大明皇帝也。”众哄然,又欲加害,伯颜帖木儿愤怒骂曰:“皇帝自云端堕下,乱军中一无所伤,大福未可量,且曾受重赏,只宜报京送回,图好名留书史上。此狗辈恶言,违天犯顺,不可从。”也先喜,命伯颜帖木儿奉居营中。校尉袁彬自群虏中望见来侍,上曰:“能书否?”曰:“能。”即命彬作书,差前使臣梁贵回京,取金宝赏也先。

皇帝被敌方俘虏,简直是奇耻大辱。看来纯属偶然,其实是王振一手操纵御驾亲征的必然结局,皇帝落于敌手,王振是难辞其咎的,也就是说,他难逃一死。果然,护卫将军樊忠操起铁锤,把王振活活砸死,大喊:我为天下杀此奸贼!

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到北京,官员们把怒气都发泄到王振及其党羽身上。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联合其他大臣,向“代总国政”的郕王朱祁钰提议:王振倾危社稷,构陷皇帝,应当对他族诛,以安人心。话音刚落,殿陛之间哭声震天。王振的党羽马顺大声呵斥众大臣退去,给事中王竑、曹凯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抓住他的头发,咬他的肉,申斥道:你小子往日帮助王振作恶多端,如今还敢如此嚣张?几个胆大的官员一拥而上,把他活活打死。众官员还要搜索王振的党羽毛某、王某,太监金英眼见势不可挡,急忙把毛、王二人推了出来,也被活活打死。三具尸体横陈在东安门前。少顷,官员们又把王振的侄子王山抓来,使其跪于廷前,遭众人唾骂。

一时间,卫卒汹汹,朝班大乱,郕王朱祁钰不知所措,想回避矛盾,溜之大吉。兵部尚书于谦审时度势,十分镇定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朱祁钰袍袖,虽用力过猛拉裂了袍袖,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了,立即向他耳语几句,请他当场表态。朱祁钰此时已无退路,不得不对文武百官说:马顺等罪当死。随后又发布命令:把王山绑赴西市凌迟处死,王振家族无论老少,依律斩首,抄没家产。听到这些符合舆情的口谕,上朝的官员怒气渐渐平息,逐渐散去。出了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激动地握着于谦的手说:国家正仰赖于公,今日之事,虽有一百个王直,也办不好啊!

令人不解的是,后来朱祁镇被释放回京,经过政变,重新登上皇位后,对王振仍顾念不止,为他招魂、安葬,在智化寺永远祭祀,亲自题写“精忠”匾额。这个朱祁镇实在昏庸,被王振玩弄于股掌而不自觉,御驾亲征差一点丢了性命,居然对鼓动他亲征的王振毫无反感,视其为“精忠”的表率。由此可以明白一个道理:皇帝有时近乎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