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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位的景帝(2)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景帝立即命大臣讨论黄肱的建议,赦免黄肱之罪,还给他一个都督同知官衔。礼部尚书胡濙遵旨召开会议,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面面相觑,惊愕无语。奉旨在一旁监视的司礼监太监兴安厉声说:此事不可以拖延,不同意的可以不署名,但不得首鼠两端!大臣们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唯唯诺诺在文件上签名。由胡濙领衔的文件,大意是:陛下使国家中兴,皇储理应归于圣子,黄肱的建议是正确的。

景泰三年五月,景帝宣布废除太上皇长子朱见深的皇太子名位,封为沂王,册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景帝的独生儿子朱见济不久夭折,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储位虚悬之后,先前反对“易储”的官员,似乎感受到了这是“天意”,于是乎,“复储”的议论纷纷而来。

御史钟同与礼部郎中章纶谈到被废为沂王的朱见深,潸然泪下,相约向皇帝进谏,力主“复储”——恢复朱见深的太子名位。钟同说得十分直率:父有天下,应当传给儿子。日前,太子突然逝世,足见天命有在。臣以为太上皇之子就是陛下之子,沂王天资厚重,足以担当社稷重任,建议恢复他的皇储名位。景帝看了这样的奏疏,虽然不高兴,还是按照程序,要大臣们议论。吏部尚书王直等请求皇上采纳钟同的建议。

两天以后,章纶呼应钟同的建议,话说得更加咄咄逼人,毫无顾忌。他说:孝悌是百行之本,希望陛下退朝后能够朝谒两宫皇太后,遵循问安视膳的礼仪。太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陛下受到册封,是太上皇之臣;太上皇传位陛下,是把天下让给你;陛下应该尊奉太上皇为天下至尊,每逢初一、十五,陛下应率领群臣朝见太上皇;并且恢复沂王的皇储名位,稳定天下之大本。这些话自然句句在理,但是牵涉到帝王家事,关系到如何对待昔日的英宗、如今的太上皇,以及他的儿子、母后、皇后,这样一些敏感问题。如果景帝全盘接受,自己岂不成了一个摆设!

果然,景帝看了奏疏,勃然大怒,立即传旨:逮捕章纶、钟同。当时已是深夜,宫门关闭,太监把圣旨从门缝向外传出。章纶、钟同当即被押解到锦衣卫诏狱,严刑逼供,追问幕后主使人是谁,以及交通南宫的细节。这是极为阴险的一招,带有查办宫廷政变阴谋的意味,所谓“交通南宫”云云,显然影射幽禁于南宫的太上皇是幕后主使人。孟森对此有这样的评论:“狱中逼引主使及交通南宫状,则明与上皇以难堪,尤为帝之显失。”他认为这是景帝明显的过失。在我看来,岂止是“过失”而已,这是景帝防止英宗复辟的一着险棋,用以压制舆论,效果却适得其反。

钟、章二人既然敢于直言极谏,当然早有思想准备,即使被锦衣卫折磨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却始终没有屈打成招,因而“主使及交通南宫状”始终找不到证据。内阁六部的衮衮诸公,对此噤若寒蝉,不置可否。

针对这种状况,有一个名叫杨集的进士写信给兵部尚书于谦,一针见血触及要害。他说:好人黄肱进献“易储”之说,是迎合“上意”的手段,谋求逃死的伎俩。你们这些人身为国家柱石,居然贪恋官僚之赏,而不考虑如何善后,不敢表示异议。如今钟同、章纶又因为主张“复储”而被关入锦衣卫监狱。假如他们死于皇帝杖下,而你们坐享崇高待遇,将如何面对清议?

于谦看了这封信,自知理亏,当时奉旨议论黄肱“易储”奏疏时,自己一言不发,等于默认。他把杨集的信递给内阁大学士王文,王文阅后评论道:杨集这个书生不知忌讳,不过很有胆量,可以升官,让他出六安知州。看来于谦、王文颇为欣赏杨集的胆识,内心并不赞同“易储”,但由于深受景帝重用,不便发表反对意见,只能保持沉默。

尽管钟同、章纶被捕入狱,支持他们的依然大有人在。南京大理寺少卿廖庄抓住这一话题大做文章,把批评的意见委婉地表达出来:希望陛下经常到南宫去朝见太上皇,或者谈论帝王家法,或者商议国家治理,逢年过节委派大臣前往朝谒,安慰太上皇。太子是天下的根本,太上皇的儿子就是陛下的儿子,应予善待,使臣民明白陛下有“公天下”的诚意。

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语得到的回报是廷杖八十,谪定羌驿丞。廷杖是老祖宗朱元璋“以重典驭臣下”的发明,就是在宫门外大庭广众之下,用木棍打屁股。廖庄被打了八十棍,没有死,被贬到偏远山区去管理驿站。由于事端是钟同、章纶引出来的,钟、章二人一并廷杖,钟同当场被打死,章纶身受重伤,仍旧押回监狱。

景帝的所作所为,目标很明确:巩固已经到手的权位,并且企图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儿子夭折以后,他坚决反对重新册立沂王为太子。他万万没有料到,幽禁在南宫的太上皇竟然会复辟,而自己又变回原先的郕王。再度登上帝位的英宗,能够放过他吗?

明史专家吴晗认为,明景帝朱祁钰是“难得的好皇帝”,当然不能说毫无根据。但是,此公贪恋权位,幽禁太上皇,废掉已册立的皇太子,似乎与“好皇帝”的称号相去甚远,不知列位看官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