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毛文龙的功过是非(1)

毛文龙何许人也?一般读者可能会感到陌生。

确实,毛文龙在明末的历史舞台上犹如跑龙套般地一闪而过,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仿佛辽东上空滑过的一颗流星,迅即消逝。不过他本人倒并非跑龙套的小角色,而是明朝正式任命的高级武官——驻守鸭绿江口的东江总兵,在明朝和后金、朝鲜的边界地带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令人遗憾的是,崇祯二年他死在督师大人袁崇焕的尚方宝剑之下,在袁崇焕的显赫威名与耀眼光环的笼罩下,毛文龙黯然失色,甚至模糊了原来的面目。到了后世历史学家的笔下,他的功过是非到底应该怎样评说,似乎成了一个问题。

最早研究毛文龙的李光涛,在20世纪40年代就撰写长篇论文《毛文龙酿乱东江本末》,从漫无头绪的史料中,清理毛文龙事迹,为后人研究这一段历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不知他出于何种——历史的抑或现实的——考虑,把毛文龙作为东江总兵的作用全盘否定,说得一无是处,对袁崇焕杀毛文龙大加赞扬:“袁崇焕斩所当斩,毛文龙死且有余辜。”这种过于偏执的态度难以令人信服,感情用事或许是那个特殊年代的时代局限吧!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研究袁崇焕成就卓著的阎崇年也有类似观点。他出于对袁崇焕的崇敬与偏爱,从评价袁崇焕为英雄的立场上,为其杀毛文龙百般辩解,极力证明此举“一无错处”。用心可谓良苦,结论却过于绝对,与四十多年前李光涛遥相呼应,一个说毛文龙一无是处,一个说袁崇焕一无错处。人们不禁要问:历史上真有“一无是处”或“一无错处”的人和事吗?具体而言,毛文龙真的一无是处,袁崇焕杀毛文龙真的一无错处吗?

不妨看看历史的本来面目吧。

毛文龙,浙江杭州人,年轻时穷困潦倒,学麻衣相术,摆拆字摊,以替人看相谋生,浪迹江湖,后来到山海关外边塞,度过二十多年行伍生涯。天启元年,经友人引荐,成为辽东巡抚王化贞标下的一名“游击”。后金的军队攻陷辽阳,他从海道遁回,乘虚占据鸭绿江边的镇江堡,升任副总兵。镇江堡被后金攻陷后,他率部撤往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随后晋升为总兵。

皮岛也称东江,东西十五里,南北十里,与鸭绿江口的獐子岛、鹿岛构成三足鼎立之势,地理位置居于辽东、朝鲜、山东登莱二州的中间,号称孔道。在后金窥视辽东的形势下,这个地区对于明朝极具战略价值。毛文龙登岛后,披荆斩棘,筹备器用,召集流民,招商引资,南货绸布,北货参貂,挂号抽税,不过几年,东江就成为一方雄镇。

天启三年,毛文龙与部下计议,辽东要地只有金州、南通、旅顺口,北至三牛坝,西通广宁,向东可以收复失地。如果占领金州,陆路可以遏制后金军队南下,水路可以前往登州运粮,便率领部队攻下金州,命部将张盘驻守,自己仍退回皮岛,使金州与皮岛互为犄角之势。由于此战告捷,皇帝晋升毛文龙为左都督,并挂将军印,赏赐尚方宝剑,确认并扩大他的职权。

当时朝廷上下都以为毛文龙在海外有牵制努尔哈赤军队的功劳,从《明熹宗实录》可以看到,兵部的估价是:毛文龙的力量不足以消灭努尔哈赤,牵制努尔哈赤则绰绰有余。工科给事中杨所修的评价更为具体:“东方自逆奴狂逞以来,唯一毛文龙孤撑海上,日从奴酋肘腋间撩动而牵制之;奴未出老巢则不时攻掠,以阻其来;奴离窥关则乘机捣袭,以断其后。”因此天启皇帝在谕旨中多次称赞他:“多方牵制,使奴狼狈而不敢两顾。”

皇太极即位之后,毛文龙以明朝封疆大吏的身份多次和他联系,相约和好,维持边疆安定。崇祯皇帝鉴于他的独特作用,继续对他实施优容方针。然而朝廷中也有一些大臣以为毛文龙拥兵跋扈,千方百计对他加以掣肘。毛文龙对此很不满意,向皇帝诉苦,崇祯皇帝说了公道话:“毛文龙本以义勇简任东江,数年苦心,朕所洞鉴,人言何足置辩!”

户部以为毛文龙虚冒军饷,派员前往核实,意欲裁减军饷。毛文龙当即向皇帝申诉,户部把皮岛一地兵员作为他辖境兵员总数,太过于昧良心。崇祯皇帝也不同意户部这种做法,说道:毛文龙辖境,辽民避难,屯聚海岛,拿起锄头是农民,拿起武器是士兵,不能和内地一概而论。他鼓励毛文龙乘机奋勇,著有成效,谁都难以“糜饷”为借口对他说三道四。显然,崇祯皇帝不赞成以“糜饷”为借口对毛文龙进行制裁,而主张对远在海外的孤军采取特殊政策,在军饷方面稍许宽松一点,激励其奋勇报国之心。

但是,崇祯元年新任“督师蓟辽兼登莱天津军务”的袁崇焕却不如此看问题。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统帅辽东、山东以及蓟州、天津一带军务,毛文龙毫无疑问在他的管辖之下,他早就听说毛文龙在海外多年,势如割据,不受节制。在离京前,与内阁大学士钱龙锡谈到平定辽东时,并不把收复失地摆在首要地位,而是主张“先从东江做起”,集中精力对付毛文龙,对付的策略是:“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在辽东军事形势日趋不利的情况下,当务之急是充分利用毛文龙的优势,与之形成犄角之势,巩固辽东的防务。“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的重点不在“用”而在“杀”,是极不明智的决策。可惜的是,袁崇焕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钦差督师大臣的下马威,袁崇焕首先卡住毛文龙的经济来源,迫使他就范。在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沿海实行严格的“海禁”政策:不许登州的船只前往皮岛,凡是运往皮岛的物资装备,一概由督师衙门控制的宁远近海的觉华岛经由旅顺口转运至皮岛;先前从天津运送的粮食物资,也改由觉华岛起运,必须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这一举措,不仅控制了毛文龙粮饷装备的供给渠道,而且切断了海上贸易的命脉。用对付敌军的手法来对付自己的下属,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毛文龙无可奈何地向皇帝申诉:自从受到几十份奏疏诽谤以来,早已心如死灰,只因圣恩未报,才声嘶力竭做着未完之事,这是臣的愚忠,并非栖栖恋位。谁知袁督师封锁登州沿岸,不许一船出海,以致商船不敢前来皮岛,故而毛文龙部下士兵慌忙说:“是拦喉切我一刀!”

“拦喉切我一刀”,道出了毛文龙对袁督师的看法。崇祯皇帝对此没有表态,他有他的难处,任命袁崇焕为督师是自己的主意,已经授予尚方宝剑,可以全权处置蓟辽、登莱以及天津一带军队的一切事宜,当然包括东江在内。只要袁督师能够兑现五年内收复辽东的诺言,其他一切都可以便宜从事。

毛文龙见皇帝没有表态,再次上疏,倾诉孤撑海外的苦衷:“臣一介末弁,孤处天涯,曲直生死唯命是从,岂敢哓哓取憎!实在是文臣误臣,而非臣误国。”他似乎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的祸患,对皇帝慨乎言之:“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他对袁崇焕此番督师辽东的总体评价只有四个字——同室操戈。

“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并非耸人听闻之词,因为毛文龙在讲这句话时,已经离他的死期不远了。令人不解的是,袁崇焕受命督师辽东,为何不调动一切力量一致对外,而要同室操戈呢?

崇祯皇帝只好充当和事老,淡淡地答复毛文龙:军中一切事宜,当从长商榷。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料到,时隔不久毛文龙就身首异处,再也无法“从长商榷”了。

袁崇焕处死毛文龙以后向皇帝提交了一份报告,透露了此前的一些细节。比如他说:“自去年十二月,臣安排已定,文龙有死无生矣。”可见袁崇焕要杀毛文龙早已成为“预案”,他先前所说“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前半句不过是一个幌子,不管可用不可用,“杀”是既定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