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金陵(2)
东晋时期的名士很多,江左有很多来自北方的名流,大都风流潇洒、才华过人,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大书法家王羲之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王羲之字逸少,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王正做过晋朝的尚书郎,父亲王旷做过晋朝的淮南太守,叔父王导官至晋朝司徒。王羲之青少年时就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擅长隶书,被称誉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王羲之不仅书法有名,性格也很有特点。史书记载了他的婚姻故事:“时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访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王羲之有这样的家庭背景,走上仕途也是很顺利的,先做秘书郎,接着做征西将军庾亮的参军、长史,然后升迁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王羲之自少年时代就享有美誉,他的朋友圈比较大,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推荐他为侍中、吏部尚书,都被他婉拒了。他不愿到朝中任职参政,自称素无廊庙志。后来做了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因为他“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所以到了浙江之后,可谓适得其所。加上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于此,王羲之经常与他们在一起,雅集交往,乐此不疲。其中最有名的一次聚会,是在永和九年(353年)暮春之际,王羲之邀请了诸多文人雅士宴集于会稽山阴的兰亭,饮酒赋诗,玩得非常开心。王羲之亲自书写了《兰亭集序》,文辞与书法都极其漂亮,在后世备受推崇,被赞誉为绝世瑰宝。
王羲之的书法名气很大,交往的名人很多,其中有些是皇亲国戚,譬如晋成帝的两位舅舅庾亮、庾翼也都擅长书法,与王羲之的关系就比较好。庾翼的书法,据说写得比王羲之还好,于是王羲之苦练书法,特别是在行书与草书上,下的功夫很深,这才日益精进,后来居上。王羲之用章草书体,写了封信给庾亮。这封信被庾亮的弟弟庾翼看到后,他对王羲之的书法大为赞叹,深为敬服,马上写信给王羲之说:“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伯英是东汉书法家张芝的字,张芝擅长章草,被尊称为“草圣”,庾翼在信中将王羲之与张芝相提并论,可见他对王羲之书法造诣的推崇。王羲之对自己的书法也颇为自负,他最佩服的两位前代书法家就是曹魏时的钟繇与东汉的张芝,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这也说明王羲之的书法,确实不亚于前代的两位大书法家,而有其独特的过人之处。
王羲之的交往非常宽,当时一些有名的文人才子大都是他的朋友。王羲之经常约上一些名士朋友游山玩水、射猎钓鱼为乐,又和道士采药炼丹,遍游江南诸郡名山,还泛舟沧海,总之是玩得很尽兴。
那么王羲之和常璩有没有来往呢?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不妨对此做些探讨。常璩是蜀中学者,很有学问也很有才气,他早年撰写的一些著述已经传抄流传,使他享有了不小的名气。他又是劝谏和促使李势投降归晋的有功之人,为晋朝收复蜀地做出了贡献,按理说是应该进入东晋名士行列的。但他随同李势家族迁居建康之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擢用,甚至可以说是备受冷落,处于一种被彻底闲置和不受重视的状态之中。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李势是被灭国后降晋的,随同李势迁居而来的都是俘虏与降臣,遭到冷遇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在当时王羲之等名人的朋友圈里,就没有蜀中文人的名字。当时流传后世的,有两部很著名的著述与作品:一是《华阳国志》,二是《兰亭集序》。《华阳国志》是中国地方志的开山之作,《兰亭集序》是脍炙人口的书法作品。这两部同时诞生的传世名作,是东晋时期文人学者中的经典之作,堪称是那个时代文化中的精粹。但令人好奇的是,两位作者又都在江南,在当时怎么会没有交往呢?后来有学者对此曾做过资料方面的梳理与研究。从史料文献上看,确实没有发现常璩与王羲之二人交集的信息。常璩比王羲之大十多岁。两人当时没有交往,当然不是年龄的缘故,也不是常璩不愿和他们交往,主要还是由于江左贵族阶层对蜀中人士有着明显的偏见,也可以说压根儿就没有将成汉降臣放在眼里。
永和九年的这次聚会因为王羲之亲笔书写了《兰亭集序》而名声大噪,成了江左文人雅士们津津乐道的美谈。兰亭聚会,是江左权贵阶层玩的游戏,既是雅集,也是炫耀。从北方南迁到建康的簪缨之家,大都是赫赫有名的晋朝豪族,有的是皇亲国戚,有的担任了重要而显赫的官职,都是东晋的正统士人。这些出身于名门豪族的士人,不仅在朝廷与官场占据了要津,而且经常一起吃喝玩乐,很容易就形成了专属于他们的活动圈子。而来自蜀中的降晋士人,是很难进入他们这个圈子的。也可以说,作为一个败亡政权的官员,与东晋王、谢等簪缨之家有着一条很难逾越的鸿沟。
这是当时的实际情形,客观形势使然,故而常璩迁居江左之后,不被重视,过着闲居无聊的日子。王、谢是豪族,日常的应酬聚会很多,过着热闹而奢华的生活。常璩是被冷落的,长期坐冷板凳,相对寂寞。冷落使人郁闷和不快,但若换个角度思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因为闲居而减少了各种应酬干扰,可以集中精力和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未尝不好。犹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常璩很明智,便充分利用了这段闲居而又相对平静的日子,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整理资料和旧作,开始撰写《华阳国志》,从而使生命获得了升华。
当永和九年王羲之在会稽山阴之兰亭以文会友,饮酒赋诗写就《兰亭集序》时,常璩则在金陵寓所闭门潜心著书。这是同一个历史时期的两个不同情景的真实画面。在东晋的星空中,常璩和王羲之是不同轨迹的两颗行星。两人虽然没有交集,却都焕发出了耀眼的光彩,在史册上留下了经典之作和传世佳话。
从史料记载来看,王羲之虽与常璩没有什么交往,但王羲之对蜀地的山水人文还是非常欣赏和深有好感的。王羲之晚年的时候,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就多次表达了对蜀地的向往。王羲之的《邛竹杖帖》《成都城池帖》等都写了他对蜀地的畅想。《游目帖》中更是写道:“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于彼矣。”永和之际,周抚为蜀郡太守,王羲之与周抚有交往,经常有书信问候。《蜀中名胜记》卷一记载了王羲之《与周益州书》云:“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真以日为岁,但言此心已驰于彼矣。”可知王羲之是非常想到蜀地游览一番的,他在给周抚的信中就充分表达了这个想法。可是王羲之没有去成,是什么原因呢?据《蜀中名胜记》卷一记述,王羲之云:“吾有七儿,唯一小者未婚,过此便得至彼,得果此缘,一段奇事也。”总之,王羲之对蜀中的名胜充满向往,却未能入蜀一游。人生总会有遗憾,名士也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