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公元前210年十月，秦始皇在他统一中国的第11年，也是他登基后的第37年，开始了第五次巡行。

巡行的目的，一是炫耀皇帝的威严，二是求仙问道，实现永生。作为中国第一位皇帝，天之骄子，秦始皇最大的梦想，就是超越俗世，长生不死，这样就可以永享权力之巅的快感。

虽然从秦王时代，他就开始给自己修墓，但他并不想真的去享用这个巨大的地宫。他在早些时候还宣布：他死后，皇帝位要传给自己的子孙，后继者依次为二世、三世，乃至万世；这样子又有子，孙又有孙，子子孙孙，传之无穷，中国就被他家的人世世代代永远地统治。

秦始皇的巡行，基本是沿着帝国驰道行进的。

灭掉六国之后，秦始皇便统一了文字和车轨，在各国原先的道路基础上，以咸阳为中心，新修了通达全国的驰道。

秦国拥有当时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在战车方面自不必说，在乘用马车上，秦国达到了古代技术条件下的一种极致，尤其是秦始皇的御车。很多年后，当我们看到秦始皇陵墓中出土的两辆铜车马，不能不感到震惊。

秦始皇这次巡行，是他历次巡行中路程最远的，由丞相李斯和他最宠爱的小儿子胡亥陪同，横跨大半个中国，行程将近一年。

车队从首都咸阳出发，向南翻越秦岭，出武关，沿丹水、汉水流域到云梦，再沿长江东下直至会稽；接下来，经吴地，过长江，沿海北上，经日照、青岛、烟台，至秦皇岛，由此向西，来到河北平原津。

到这里，秦始皇便病倒了。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为了统一大业，秦始皇大半生都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当这个夙愿终于变成现实后，他突然之间失去了目标，身体和精神都出了问题。随之发生了焚书坑儒的悲剧，长子扶苏也被赶出咸阳，发配到上郡。

秦始皇对别人的死毫不在意，却非常害怕自己会死；这样讳疾忌医，让他很快就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到了最后，秦始皇发现死在眼前，匆忙下诏，要扶苏从上郡速回咸阳。

七月丙寅，秦始皇驾崩于沙丘。他的遗诏攥在宦官赵高手里。

赵高为中车府令，负责车队的出行。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车队队长，或者司机班班长，掌管着皇家车辆和司机。在整个帝国体系中，这个官职极其低微，但却有狐假虎威之便。

赵高并没有派车把诏书送给扶苏，而是手持诏书找到李斯。

赵高说：如果他把这份诏书送到上郡，扶苏就是新皇帝，李斯的丞相生涯也就到头了；如果他不送这个诏书，就没人知道新皇帝是谁，直接让李斯的学生胡亥继位，李斯还可以继续享受丞相的荣华富贵。

赵高摆平李斯后，马上矫诏令扶苏自杀。为了防止出现暴乱和反抗，赵高严密控制着整个车队，隐瞒了皇帝驾崩的消息，秘不发丧。

车队沿着原来计划的路线继续行进，从沙丘至恒山，由井陉关进入太原，再北上经雁门入云中，然后西行到九原。

云中和九原都属于蒙恬军的防区，秦始皇车队在这里盘桓，以示震慑，直到最后扶苏自杀、蒙恬被捕，才掉头南下。

秦始皇死的时候，正值夏末，其尸体很快便腐烂发臭。赵高让车队专门装运了一石鲍鱼，以掩盖气味。

为了掩人耳目，每天还要装模作样地伺候秦始皇进餐起居。每到一地，地方官按惯例前来拜见和奏报，皇帝不下车，一切都由赵高负责接见。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秦始皇还活着。

从九原到咸阳，有一条刚刚修好的直道，路况远比驰道好得多，车队赶在年尾回到京城咸阳。

秦代以十月为岁首，即十月初一过年。

年初，秦始皇带着他的车队离开咸阳时，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死去；更不会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咸阳。

年底，秦始皇被一支盛大的灵车车队送入地宫。

这一年，围绕秦始皇车队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东方列车谋杀案》一样扑朔迷离。它不仅改变了大秦帝国的历史，也改变了中国历史。两千多年来，引得多少历史学者反复考证，让无数人浮想联翩。

对于这场著名的“沙丘之变”，如果抛开传统的宫廷权谋史观，将眼光转到这支古老的车队和他们走过的道路，我们或许会发现一个更加真实而伟大的历史。

对于每一个现代读者来说，我们早已生活在轮子之上，但关于轮子的历史，我们却知之甚少。这是因为我们太过于关注历史的宏大叙事，而忽略了太多历史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