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与矩
商周时期,马车已经非常普及,但一般仅限于作为战争工具和贵族仪仗,日常运输和代步仍多用牛车和人力车。
对古代中国来说,车的出现导致一场影响广泛的革命,这远远超出技术本身。车使得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以及人们的生产、生活等等,都发生了颠覆性的变革。
韩非说:“明于权计,审于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则入多。”正如西方的雅典人致力于造船,地处东方内陆的中国,则在制车方面匠心独运。木制马车是当时能够集中表现“工匠为机”技艺的最典型的机械。
作为国之重器,战车的大批量生产,使大型手工场开始实行更加细致的专业分工和流水作业。“车工”依靠专业技术,从农业中脱离出来,成为中国最早的产业革命。“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斫,工无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奸。”
《考工记》说:“一器而工聚焉者,车为多。”类似的,《续汉书·舆服志上》也说:“一器而群工致巧者,车最多。”
在古代技术条件下,车是集大成的高科技装备,不仅利用了各种不同材质的木器和金属,制作与设计也涉及很多力学难题。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工艺全书,《考工记》详细记录了制造车辆的各种分工,除过车人外,还有制造轮子的轮人、造车厢的舆人和制车辕的辀人。
中国古人认为,制造车的关键在于轮子:“凡察车之道,必自载于地者始也,是故察车自轮始。凡察车之道,欲其朴属而微至。不朴属,无以为完久也;不微至,无以为戚速也。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于马终古登阤也。”
轮子的出现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轮子已经从功用上升到文化高度,“轸之方也,以象地也。盖之圜也,以象天也。轮辐三十,以象日月也。盖弓二十有八,以象星也。”
意思是说,方形车厢象征地,圆形车盖象征天,30根辐条象征一月30天,车盖的28根支架象征28星宿。人乘车行走,如日月穿梭,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境界。
古代说到匠人,主要是指木匠,也叫“大匠”,大匠的主要工作就是做车。孟子说:“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制造轮子的匠人称为“轮人”,他们与一般匠人不同。轮人使用的工具是“规”,匠人用的为“矩”,规就是圆规,矩就是尺子。所谓“规矩”,引申为法度,无规矩不成方圆。
墨子说,“轮人”用规量度天下,“中吾规者谓之圆,不中吾规者谓之不圆。是以圆与不圆,皆可得而知也。”
春秋时期,中国的文字体系基本已经形成。之前的人们都是口口相授,此时已经出现了专门著书立说的人。推崇技术的墨子在其著作中鼓吹:“书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槃盂,传遗后世子孙。”
有写书人,自然也就有了读书人。在先秦诸子中,《论语》《孟子》和《墨子》等典籍都是以口语对话的方式展开,相对而言,老子、孙子和庄子或许是最早的专业著书者。
庄子借轮扁斫轮,大讲了一番“读书无用”的道理: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削木材制作车轮。轮扁放下工具走上堂来,问齐桓公说:“请问,您所读的是什么书呀?”
桓公说:“是记载圣人之言的书。”
轮扁问:“圣人还在吗?”
桓公说:“已经死去了。”
轮扁说:“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圣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桓公很生气,对轮扁说:“我在读圣贤之书,你一个做轮子的匠人怎能妄议?若说出道理来还则罢了,若没有道理可说,我就要处死你。”
轮扁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从我做的事情看出来的。砍削木头制作轮子,轮孔宽舒则滑脱不坚固;轮孔紧缩则轮辐滞涩难入。只有不宽舒不紧缩,才能手心相应,制作出质量最好的车轮。这里面有规律,但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不能明白地告诉我的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做轮子的经验和方法,所以我已七十岁了,还在独自做车轮。古代人和他们所不能言传的东西都一起死去了,那么您读的书不过就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