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造车
毫无疑问,秦始皇比孔子周游列国的行程远得多,五次大规模巡游,依靠的主要是马车。
出于对车马和道路的重视,秦国早在出兵扫灭六国之前,就已经着手平毁各地修筑的高墙壁垒,拆除各种妨碍交通运输的关卡。
在以车战为主的春秋战国时期,修筑关卡和选择不同的轨距,向来是抵御外来侵略的常用方法。管仲最早提出“书同文,车同轨”的政治主张,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很快将这一设想变成现实。
位于秦、韩、魏三国边界的崤函古道,有一段石质的车辙,至今仍然完好地存在着。这个车辙的宽度只有1.06米。这种独特的道路为的是“车不方轨,马不并辔”,除非使用骑兵和步兵,一般战车是难以通过的。
前有车后有辙,但实际上,车辙决定了车轨。《说文解字》说:“辙者,通也;车辙者,谓舆之下两轮之间空中可通,故曰车辙,是谓之车轨。上距舆,下距地,两旁距轮,此之谓轨。”一般而言,车轨既指车舆两轮之间车轴的长度,也指两个车轮着地形成的车辙距离。
在近代以前的轮子时代是没有橡胶的,当然也没有充气的橡胶轮胎,所有的车轮,只能是木制的,或者为了让轮子结实耐磨,在外面包一层铁条。与现在的超载货车相比,古代车轮又窄又坚硬,对路面的破坏堪称“路面杀手”,正如李白所说,“车轮摧高岗”。
古代的筑路技术中,也没有水泥和沥青,道路要么是土质的,要么铺一层青石。如果是沙土路,轮子过处,就碾压出两道深深沟槽;即使石质道路,经过一些年后,也会严重磨损,出现车辙。“九衢林马过,千门织车辙”,这就是古代的交通境况,车轮就如同犁地一般,将所有路面都“犁”出深深的车辙。
在这种路面上行车,有点类似现代城市的有轨电车。如果车轮沿着相同的轨迹行进,车辙就起到一种很好的导向作用;如果车轮正好与车辙相一致,那么车辆就能够十分顺畅平稳地前进,这与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是相同的道理。反过来,任何与车辙不能吻合的车辆,就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特定的轨道上行驶。
因此,车辆都是按照固定的轮距制造的,以保证其合乎车辙。
战国时期,各国互相敌视,车不同轨是必需的御敌策略,这导致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战车的作用大打折扣。
现代考古以实证的方式再现了历史场景。
就考古发现的古车和车辙遗迹而言,古代中国的轮距从1米到2米,确实参差不一。
有人计算,从商代起,战车车轮的轨距逐渐从2.155米变窄到战国时期的1.649米或以下,最后窄到西汉时期的1.5米。最后这个数字,似乎很接近现代铁路的轨距,即1.435米。
秦汉时期,1.40米是一种最为常见的轮距。秦始皇“车同轨”的统一轮距为6秦尺,相当于1.386米,这就是秦帝国的标准轮距。
公元前55年时,古罗马战车的标准轮距是4英尺8.5英寸,约合1.435米,这与秦帝国的标准轮距相差不到5厘米,几乎是“如出一辙”。
据说古罗马的战车轮距来自两匹马的屁股宽度。1.435米的轮距所形成的车辙深深刻印在罗马帝国的驰道网络中,后来的马车依然行驶在罗马古道上,因此也只能采用这个轮距。
英国的许多道路是罗马古道,如果马车用其他轮距,它的轮子很快会在这个古老的车辙中撞坏。英国发明的火车轮距依然沿袭了马车的轮距,并将这个标准扩散到全世界。
全球有3000多座大中城市,对世界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不过100多座。在这100多座城市中,拥有千年历史的不会超过10座,而这10座城市中,真正称得上永恒的或许只有三五座,如西安、罗马、耶路撒冷和伊斯坦布尔等。
对秦帝国来说,人口有3000多万,所管辖的区域有300多万平方公里,在当时的世界,属于超级大国。“车同轨”施行之后,立刻引发了一场广泛的“蜂鸟效应”。首先,有了标准轮距,也就等于统一了所有道路,这不仅能提高车子的行驶速度,也必然能促进车辆的发展。
对秦国而言,车辆制造的发展也促进了大型工场和生产技术的进步。不仅秦帝国的所有车辆已经实现了互换性的标准化制造和生产,而且在现代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简》中,更有“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长、广袤亦必等”的记载。
政治都离不开技术的支持。所有车辆使用同一宽度的轨距,这使帝国统治的运输能力得到大大提升;帝国的控制距离可以延伸得更遥远,帝国掠夺的财富和奴役的人口也随之更多。
我们常用“闭门造车”作贬义词,其实在古语中,它还有后半句,即“出门合辙”,意思是说,虽然是关起门来在家里制造的车子,但出门去行路时,却能和车辙完全吻合。
这就是标准化的意义。
如果将这句话加以引申,我们就能看到知识和历史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