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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司马法》到《孙子兵法》

书名:轮子、战车与帝国本章字数:2178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中说:“与孔子抗衡之武圣人之称,实则唯墨子足以当之。”如果说墨子是武圣,那么孙子就是兵圣。墨子提倡非攻,孙子崇尚伐谋。

从墨子到孙子,战争正式成为人类历史的主旋律。

战争从战车时代进入步兵时代,从精英化的君子之战走向庸众化的野人杀戮,从有限的伤害走向无限的屠戮。战争不再有任何温情,只要能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战争的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兵不厌诈已经成为兵家奉行的基本原则,战争变得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在《孙子兵法》中,孙子明确提出了“兵者诡道也”“令半渡而击之”“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等功利主义的战争思想,这无疑是对古老的《司马法》所倡导军礼的彻底颠覆。

用现在的话说,孙子是一个破除迷信的唯物主义者。“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传统神权被孙子从战争中驱逐。

从“不相诈”到“不厌诈”,完全消解了战争的神圣性。“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作为一个标志性的人物,孙子开启了战争的潘多拉魔盒——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如果说商鞅揭示了权力的本来面目,那么孙子则撕去了关于战争的所有伪装。

打仗是诡诈之术,明明能征善战,却向敌人装作软弱无能;本来准备用兵,却伪装不准备打仗;要攻打近处的目标,却给敌人造成攻击远处的假象;敌人贪心就引诱他上当;敌人混乱就乘机攻取他;敌人实力雄厚就要谨慎防备;敌人强大就暂避其锋芒;敌人容易冲动发怒,就设法挑逗他,使其失去理智;对于谨慎的敌人,要骄纵他;敌人安逸就设法骚扰他;团结的敌人要离间他。在敌人没有准备时突然发起进攻,在敌人意料不到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孙子说,这就是兵家取胜的秘密,是无法事先传授的。

与《孙子兵法》的战争相比,《司马法》的战争或许只能算作军事演习,甚至是阅兵式或演戏。正如《诗经》所云:“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

准确地说,《司马法》属于军法,即治军之法;而《孙子兵法》才属于真正的兵法,即用兵之法。

从假途灭虢到泓之战,真正的战争时代已经来临,人类与自然斗争的历史已经结束。人类找到了一个新的敌人,那就是自己的同类。战争从神器变成凶器——“兵者,凶器也,甲坚兵利,为天下殃”。

人类以国家、宗教、阶级、道德和政治之名,进行的人类之间的疯狂杀戮,构成近3000年主要的人类历史。

与自然相比,人类之间的战争更像一场趣味无穷的游戏,因为力量更加对等。很多时候这里既没有正义,也没有邪恶,只有欲望、恐惧、毁灭和死亡。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战争的扩大化,使战争成为人类的主要存在方式,因为作为战争机器的国家诞生了。

很多情况下,每个人都是国家这架战车的轮子,这就是“全民皆兵”理论。

全民皆兵,战争即本能。打仗不再是贵族的专利,有限战争变成无限战争,战争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人成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

因此,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尉缭子》虽然与《孙子兵法》出现在同一时期,但并未引起当时和后世的太多关注,主要原因或许就在于它的战争思想还停留在《司马法》时代。《尉缭子》中说:“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

步兵与战车的不同在于,步兵不需要战场,随处都可以杀戮;步兵也不需要军礼,只要足够凶残,就是勇敢的好士兵。

孙子时代,真正的战争从此起源。

今知氏大国之君宽者然曰:“吾处大国而不攻小国,吾何以为大哉?”是以差论蚤牙之士,比列其舟车之卒,以攻罚无罪之国。入其沟境,刈其禾稼,斩其树木,残其城郭,以御其沟池,焚烧其祖庙,攘杀其牺牷。民之格者,则劲拔之,不格者,则系操而归,丈夫以为仆圉胥靡,妇人以为舂酋。

战国并不是春秋的自然延续。顾炎武说:“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

春秋时期战争的目的是争霸,甚至不善于打仗的宋襄公以德服人,也当上了“霸主”。外交常常比战争更重要,“攻战之道非师者,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擒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但即使这样,“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到了战国时期,春秋礼制完全被颠覆,这时诸侯从称霸走向称王,齐宣王、齐威王、秦王轮番登场,折冲樽俎,纵横捭阖。虽然名义上只有周王才是王,但实际上,暴力才是真正的王。

春秋时期,建制步兵就开始出现。公元前632年,“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这可能是中国步兵的最早记载。

进入战国以后,战车已经没落,步兵成为军队主力,骑兵也崭露头角。

按苏秦所说,楚国是“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魏国是“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赵国是“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燕国是“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

可见当时战国七雄,军队规模变得很大,从兵种上,车、步、骑都有,战争形式也更加复杂。后世兵家李靖说:“步为腹心,车为羽翼,骑为耳目,三者相待,参合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