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与战争
孙武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留下一部《孙子兵法》后,便隐遁而去。200年后,其后代孙膑生逢其时,在战国乱世创造了一系列战争神话。
孙膑初露锋芒便是“田忌赛马”。
所谓赛马,其实是赛马车,这是当时贵族们喜欢的一种游戏。孙膑根据马力的不同,将驾车的马分为上、中、下三等,他建议田忌以自己的上等马对阵别人的中等马,以中等马对阵其下等马,这样就能稳操胜券。原话是:“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结果自然是田忌获得了胜利,但这肯定打破了贵族们传统赛马的习惯。我们无法得知当时赛马的具体规则,或许孙膑只是利用了规则的漏洞。虽然赛马只是一种游戏,但智力谋略明显发挥了重要作用,换一个比较严厉的说法,就是通过“破坏规则”取得了优势。
孙膑无疑践行了孙子“兵行诡道”的思想,他后来还撰写了《孙膑兵法》。著名的马陵道之战,充分体现了孙膑对战争的理解,即“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战国豪侠鲁仲连夸赞说:“食人炊骨,士无反北之心,是孙膑、吴起之兵也。”意思是说,孙膑、吴起训练出来的士兵,即使弹尽粮绝,最后吃人肉,也不会背叛或投降。
如果说宋襄公是春秋时代的模范,那么孙膑和吴起就是战国时代的英雄,他们各自都写了一部“兵法”。吴起的兵法叫作《吴子兵法》,司马迁将《吴子兵法》与《孙子兵法》相提并论。
随着这些《兵法》所主张的“诡道”盛行,以及战场上步兵取代战车,步战多过车战,战车及礼法的时代落下帷幕,权术与战争的时代来临。
“权术”的概念来自法家。权术与法律的区别是,法律要明文公布,而权术是隐藏起来的。“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也。故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
宋人叶适说:“三代圣王,有至诚而无权术。”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说权术的主要特点就是没有真诚,只有随机应变的手段。在古代封建专制体制下,君主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或意愿,任意设立和修改法律,也可以任意践踏法律,凌驾于法律之上。
战国时期,兵家、法家、道家、纵横家们风云一时,《孙子兵法》《韩非子》《鬼谷子》等著作纷纷涌现,中国文化发生了巨大的蜕变,将权谋推向了一个高潮。
如果说春秋时期的战争是打败对方,那么战国时期的战争就是消灭对方,以全胜为上。
“战国”的原意,即战争之国,国家之间只有战争可言,只有你死我活。
进入战国,国家存亡的压力,使得战争从一种贵族间的竞争方式,堕落为获得权力和财富的手段。战争的规模扩大了,持续的时间更长,伤亡人数剧增,偷袭、阴谋、圈套,屡试不爽。
惨烈的战争中,令人尊敬的霸主消失了,令人恐惧的暴君粉墨登场。称王称霸已经没有意义,战争就是以我的暴力消灭你的权力,占领你的土地。不愿做奴隶的人,就成为战争的祭品,被赶尽杀绝。这种失去军礼规范的无底线战争,就是克劳塞维茨所说的“绝对战争”。战争史学家基根称之为“真正的战争”。
秦赵两国长平一战,秦国坑杀四十多万降卒。而这只是“野人”战争的开始,从此以后,战争在中国就成为一种可怕的历史诅咒。
秦灭六国时,秦军“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由此可见,当时战车已不再构成军事力量的主力,战争力量主要是由“野人”组成的百万步兵,而贵族则被抛弃了。事实上,秦灭六国,其实就是一场消灭各国贵族的战争。
公元前209年,几百名戍卒在陈胜吴广的带领下,掀起一场灭秦战争的序幕。这是一群完全徒步的底层士兵,他们没有战车,甚至没有像样的武器,只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代表了中国历史的反精英精神,他们对战争的主导预示着一个古典时代的终结。
明人郭正域感叹道:“自古乱亡之祸,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秦之强盛,兼并六国,卒之扰乱天下者,非六国也,乃陈胜、吴广一二小民也。”
从秦末的陈胜吴广起义算起,西汉有赤眉起义,东汉有黄巾起义,隋末有瓦岗寨起义,唐末有黄巢起义,北宋有宋江方腊起义,元末有红巾军起义,明末有李自成起义,晚清有太平天国起义。几乎每个王朝最后,都不可避免地在这种“起义”中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