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历程
英国哲学家培根在1620年写到,“遍及整个世界的迁移”,包括陆地占领与海上航行,既是“学识进步”的结果,也是一个“被天意命定”的年代。
社会学与物理学风马牛不相及,但都“拒绝真空”。
对农耕时代后期的旧世界来说,处于石器时代的新大陆,就是一个巨大的真空,等待着人们去填满。
在哥伦布之前,大海几乎是一种不可逾越的屏障;在哥伦布之后,大海成为一个最便捷的通道。大海既是强梁的征服之路,也是异端的再生之路。
苛政猛于虎,如果远方有伊甸园,即使千里迢迢,为了免受专制权力的奴役和迫害,人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前往。只要前方没有贫穷、没有腐败、没有不公,那么大海就是通向新世界的康庄大道。
在后哥伦布时代,大西洋成为欧洲人的新地中海,新大陆其实就是一个新欧洲。帆船从欧洲的港口驶出,满载着欧洲移民,返程时,装载着来自新大陆的黄金、白银、蔗糖、烟草和棉花。
自发现它的那一刻起,大西洋就深刻影响着欧洲的文明。在西方中心主义者看来,欧洲文明也是人类文明的主要构成。
1957年,世界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当时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写道:“哪怕我们在太空中建了一个卫星站,或者我们登上了月球,大西洋也还是人类世界的中心。”
人类在创造国家之前,就已经创造了社会,或者说,国家是社会的产物。就如同“天路客”在登上新大陆之前,就已经签署了《五月花号公约》。
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说:
考察一个民族的成长,应当追溯它的过去,应当考察它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时期,应当观察外界投在他还不明亮的心智镜子上的初影,应当考虑他最初目击的事物,应当听一听唤醒他启动沉睡的思维能力的最初话语,最后,还应当看一看显示他顽强性的最初奋斗。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支配他一生的偏见、习惯和激情的来源。
历史往往有一种连锁反应,比如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就为宗教改革提供了一个契机,新教运动席卷西北欧地区。
在英国,亨利八世借口离婚,发起宗教改革,脱离罗马教会,成立英国国教会。随着加尔文教义的传播,“世界就是我们的修道院”,一些英国人又脱离圣公会,成为分离派清教徒。
这场宗教分离主义遭到伊丽莎白的严厉镇压和迫害,大批清教徒由此逃亡荷兰共和国,或者转入地下活动。
16世纪70年代,领导荷兰独立运动的沉默者威廉一世深感战争和政治的罪恶,他建议人们离开欧洲去新大陆:“在一个遥远大陆的荒原上享受自由,比在不和睦家园的安逸中忍受奴役要强得多。”
从那时起,就有无数勇敢的人们,携妻负子,背井离乡,北美新大陆出现了被称为新英格兰的移民聚居点。
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对内实行残酷的宗教镇压,对外展开帆船殖民扩张运动。根据西方传统,新大陆的土地所有权是谁先发现谁先得到。在热那亚人哥伦布第二次从美洲返航的那一年,即1496年,威尼斯人卡波特率领的英国船队率先发现并探测了北美洲。16世纪末17世纪初,北美许多海岸地带就这样变成了英国的新领土。
伊丽莎白将这些新领土授权给某个人或某个公司经营管理。在1607年,英国就在北美开拓了第一块殖民地,殖民者在这里成功度过了冬天。为了讨好“童贞女王”伊丽莎白,将这块殖民地取名为弗吉尼亚。
“不自由,毋宁死”,为了摆脱国内的宗教压迫,一些清教徒与弗吉尼亚公司签订移民合同,决定迁居北美。
1620年9月16日,35名清教徒和一些破产者、流浪者及其他“契约奴”,搭乘一条本用来捕鱼的小船,悄然离开英国普利茅斯,前往遥远的新大陆。这艘三桅盖伦船名叫“五月花”号,长27米,排水量仅80吨。
“五月花”号上的乘客共计102人,包括3名孕妇,船员不到30人。每人只有不到一平方米的容身空间,一些人甚至睡在救生艇里。船上也没有厕所。所以旅途生活非常不舒服,也极不卫生。
因为错过了最佳出航时间,他们几乎是在惊涛骇浪中冒死渡洋。一位清教徒差点被吹到海里,幸亏危急时分他抓住了一条缆绳。
这次航行没有留下航海日志,大海带来的恐惧与彼岸带来的希望交织在每个清教徒心中。
冬季的大西洋海浪滔天,有时候连一张帆都撑不起来。“五月花”号上的所有人都被迫躲进底舱,一连好几天。船上又湿又冷,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人多船小,拥挤不堪,通风也很差。底舱没有照明,饮水也不够,到处弥漫着呕吐物和海水的味道。人们每天都在和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以及身体的不适作斗争。
或许是上帝恩赐,或许是“五月花”这个美好名字的魔力,在危险而艰难的旅程中,“五月花”号上只有一个人死去,同时又有一个婴儿降生。这样算来,当他们到达北美的科德角时,船上还是102人。
风帆时代的海上旅途极其漫长,对“五月花”号来说,这样风雨如晦的日子一直持续了66天。11月11日,船长根据海水颜色的变化以及西边云彩的大致轮廓判断,美洲大陆就在眼前了。
这次航行本来是一次商业行为,但他们到达的却不是英国当局管理的弗吉尼亚,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就是说,在这片处女地上,还没有出现政治和法律,也没有国家。
更为严酷的是,冬天已经来临。如果登陆后作鸟兽散,那么谁也无法在严寒贫瘠的新大陆度过这个冬天。
但有一点,这些“天路客”与那些西班牙殖民冒险家不同,这里没有黄金,他们来这里也不是为淘金发财,而是要在一个新“理想国”里,开始自力更生、高尚纯洁的新生活。“他们之离开舒适的家园,是出于满足纯正的求知需要;他们甘愿尝尽流亡生活的种种苦难,去使一种理想获致胜利。”
为了建设一个新家园,这些反对暴政压迫、主张自由平等的“天路客”,决定共同签署一份书面约定。除了几个被雇到船上工作还不到一年的海员和几个实在病得无力书写的人,船上的41名成年男子都参加了签署。
这就是著名的《五月花号公约》—
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的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