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幕府
在德川家康出生的那一年,即1543年,一艘失事的葡萄牙商船漂泊到日本的一个小渔村,这就是著名的“种子岛”事件。
日本从葡萄牙人这里得到了枪械和火药的制造技术,使持续百年的战国时代迅速走向尾声,也使日本传统的贵族政治土崩瓦解。
1592年,丰臣秀吉倾举国之兵,发起征服朝鲜和中国的壬辰战争。在一系列海战中,日本舰队不敌李舜臣率领的朝鲜龟甲战船,从而丧失了制海权,使陆军陷入困境。丰臣秀吉临死还念念不忘:“勿使我十万兵为海外鬼!”
毫无悬念,这场火器时代的国际战争以露梁海战而告终,日本大败。
在很长的时间里,东方诸国尤其是朝鲜人、日本人和中国人确实曾经经历过一个来自汉唐的传统,可以称为一个“文化共同体”。但是,从丰臣秀吉侵朝到明清易代之后,文化上的分道扬镳,已经使得几个民族、文化和国家之间渐行渐远,使得各自通过对方,看到了彼此细微却深刻的不同。
德川幕府将日本带入长达200多年的闭关锁国时代。
在此期间,传教士和天主教遭到残酷镇压和清洗,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日本,只有专注贸易的荷兰人和中国人得以在长崎港的出岛暂居,且受到严厉甚至屈辱的管制。这一孤立主义政策同时严禁日本人出国,也禁止制造大船和对外贸易。
作为一个岛屿国家,日本并未像英国一样对海洋世界进行冒险和探索。从文化上,德川时代的日本似乎更接近于大陆国家而非海洋国家。
按照“文明的生态史观”,日本与中国江南较为相似。由于喜马拉雅山脉的自然屏障造成的季风影响,中国从西南地区沿着长江一直到江南一带,形成相似的自然生态,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生态。日本列岛实际上也受到这股季风的影响,其植被呈现出类似的特点,如竹子、茶树等,其文化也不例外。
但海洋的隔绝,使日本的文明开化要晚于位于大陆的中国,因而一衣带水的日本深受中国文化影响。虽然中日同样深受儒家文化濡染,但在近世的几个世纪中,中国长期处于北方游牧民族统治之下,相比之下,日本并无类似的经历。
中国在宋朝和明朝先后覆亡于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两度出现了大规模的难民潮。这些江南地区的帝国遗民跨海移民日本,使中华文化进一步融入日本文化。
海洋对于中国和日本,有着完全不同的历史记忆。
在倭寇之前,中国几乎从未遭遇海上威胁,倭寇加剧了中国对海洋的恐惧和对贸易的排斥。相对而言,忽必烈时期的中国第一次跨海征服日本遭到惨败,丰臣秀吉的日本第一次跨海征服中国同样遭遇惨败,结束战国纷争的日本之所以选择自闭,含有铸剑为犁、休养生息的意味,甚至连火器也一概禁绝。天主教的盛行对天皇神权构成挑战,这成为锁国制度最根本的原因。
中国几次锁国高潮都是为东南海盗之患所迫。与中国相比,日本的闭关锁国制度要多一些主动。德川幕府为了表示闭关的决心,甚至将葡萄牙外交使团集体斩首,葡萄牙人只好彻底死心。在两个多世纪里,荷兰人长期被限制在长崎港口小小的出岛上,这个岛宽82步,长236步。
中国的智者老子认为,所谓理想的世界就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世易时移,树欲静而风不止,中华帝国也罢,日本幕府也罢,它们的自闭,并不能改变人类世界发展和开放的大趋势。
19世纪成为欧洲的世纪,占世界20人口的欧洲,控制了70的世界贸易,而被哥伦布发现的美洲则成为一个放大版的新欧洲,南美人说着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北美人说着英语。
大清天朝遭遇到鸦片和战争的羞辱后不久,风帆时代就已经落幕,海洋世界进入一个工业化的蒸汽-钢铁时代,从而引发了一场全球范围内的贸易革命和军事革命。
1807 年,美国人富尔顿建造的“克莱蒙特”号轮船,在哈得孙河上逆流而上,取得了轮船航行的首次成功。
“克莱蒙特”号以钢铁为新型造船材料,以蒸汽机为新的动力系统,开创了造船史的新纪元。“克莱蒙特”号标志了帆船时代的结束,汽船时代的开始。
1819年,美国制造的世界第一艘蒸汽驱动的邮船“萨凡纳”号,经过26天,成功跨越大西洋。1843年,美国海军“普林斯顿”号蒸汽船下水,这是世界第一艘螺旋桨战舰。
蒸汽时代的来临,使人类摆脱了对季风的依赖,海洋似乎突然间缩小了一半。工业革命造就了现代,也造就了美国,不到百年时光,它就已经羽翼丰满。
沉迷自闭的东方世界对工业革命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日本也对清朝在鸦片战争的遭遇感到震惊,但绝没有想到这个噩梦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曾经担任清国驻日使馆参赞的黄遵宪写有一首《樱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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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以来二百年,不闻鼙鼓闻管弦。
呼作花王齐下拜,至夸神国尊如天。
…………
芙蓉毒雾海漫漫,我自闭关眠不动。
一朝轮舶炮声来,惊破看花众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