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军舰的现代史

当现代世界的浪潮从西方波及东方时，俄国、清朝与日本虽然都选择了开放，但却因为程度不同而结局殊异。

相对而言，日本的改革更加彻底，从上到下都积极地参与其中；而俄国和清朝则只是依靠上层精英的勉强推动。

俄国太平洋舰队的覆没，使罗曼诺夫王朝四面楚歌。清朝的情况也是如此。列宁和孙中山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浪潮。对沙皇俄国和大清帝国来说，朝三暮四的所谓改革维新已经为时太晚，一场颠覆一切的共和革命在所难免。

“日俄之役，非军队之竞争，乃政治之竞争。卒之日胜而俄败，专制立宪，得失皎然。”在日本人出洋考察35年之后，清朝终于派出了官方考察团，第一次踏上“取经”之路。他们第一站就是日本，君主立宪成为大清王朝的一个新枕头，以继续一个黄粱美梦。

清朝正在走向自己的末日，立宪改良与共和革命展开了一场限时赛跑。“我中国以四五千年破坏旧船，当此过渡时代，列强之岛石纵横，外交之风波险恶，天昏地暗，民智未开，莫辨东西，不见口岸。何幸一道光明从海而生，立宪上谕从天而降，试问凡我同舟，何等庆幸！”

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一遍又一遍地发出警告：“天生民而立之君，君犹舟也，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当年的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中有一个“二管轮”死里逃生，到日俄战争时，他已经是武汉新军的统领。1911年10月10日，他被革命党人拥立而成为湖北都督，他就是“床下都督”黎元洪。

1911年10月17日，海军提督萨镇冰奉命率长江舰队到达汉口镇压起义。黎元洪以师生礼致信萨镇冰：“华盛顿兴美，八年血战，吾师若出，将见不八月而亚洲地图之上必有中华民国国旗飘扬也。……师一出，不但名正言顺，而实较胜于汤武。……满汉存亡，系于师台一身。”

萨镇冰邀请各舰舰长到“海容”号旗舰：“今老矣，不忍见无辜人民肝脑涂地，若长此迁延又无以对朝廷。君等皆青年，对于国家抱急进热诚，我受清廷厚恩，不能附和。今以舰队付君等，附南附北皆非所问，但求还我残躯以了余生。”然后以灯语通知各舰艇：“我去矣，以后军事，尔等各船艇好自为之。”

萨镇冰的出走和海军的起义，钉上了清朝棺材的最后一颗钉子。

袁世凯正式向隆裕太后摊牌：“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何能悉以六镇诸军，防卫京津？”清廷遂于1912年2月12日逊位。

清朝的结束并没有像其他王朝那样流血千里，而是不失体面地放弃了统治权力。

在当年甲午海战中，水师管带程璧光受命向日本联合舰队递交降书。

1911年4月11日，程璧光率巡洋舰“海圻”号远赴英国，代表清朝参加英王乔治五世的加冕典礼。8月10日，在自由女神的注视下，“海圻”号抵达美国纽约港，成为第一艘完成横跨太平洋和大西洋航行的中国军舰。

在美期间，程璧光拜会了美国总统。“海圻”号的到来，也使席卷美洲的“排华”浪潮逐渐平息，清廷终于体会到“炮舰外交”的好处。

整整一年后，历经30850海里航程的“海圻”舰终于回到熟悉的上海，但那个神圣的大清帝国已经不在了。去的时候还是大清，回来时却已经是中华民国。

这就是历史的黑色幽默。

在清政府的架构中，海军并不特别重要，从管理上隶属于陆军。

1910年，清政府陆军部海军处以86万银圆的价格，向日本三菱订购了一艘军舰，该舰以日本海军最新的航海炮舰“嵯峨”号为母型。

两年后，军舰竣工下水，但清政府已不复存在。北洋政府也没钱支付尾款，只好以打折国库券的方式和日本船厂达成延期付款协议。1913年1月15日，日方驾驶军舰到上海交付，被编入海军，名为“永丰”号。

1917年，孙中山联合南方势力，发起维护临时约法的护法运动。海军总司令程璧光指挥“永丰”号组成护法舰队。两年后南北和议，“永丰”号搭载广东军政府代表前往上海和北京政府代表谈判。

1921年，孙中山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准备北伐。主张“联省自治”的广东实力人物陈炯明与孙中山产生分歧，1922年炮轰“总统府”。孙中山只身逃出，躲到“永丰”号避难。

蒋介石得知后，费尽周折，终于登上“永丰”舰。

蒋在孙中山危难之际的出现，成为其政治生涯的重要转折点，蒋介石在国民党中的地位迅速提升。孙中山乘坐“永丰”号逃离广州，来到上海，在这里接受了中国共产党和苏俄的帮助，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

1924年底，孙中山搭乘“永丰”舰赴京，不久便在北京去世。作为一种纪念，“永丰”号被改名为“中山”号。

1926年3月20日，海军局代局长兼“中山”舰舰长李之龙遭到罢职和逮捕，李是一名共产党员。这就是著名的中山舰事件。

作为中山舰事件的直接结果，粤海军遭到清洗，国共合作走向分裂。“中山”舰在经过大修改装后，被编入南京政府海军第一舰队。1938年，“中山”舰奉命参加武汉保卫战，遭到日军战机的轰炸，最后沉没于长江。

1997年，沉睡在江底已经60年的“中山”舰被打捞出水，接下来的日子，它将作为文物成为“中山舰博物馆”的主题。

一部军舰，就这样传奇般地浓缩了一部中国近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