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从奴隶到“将军”(2)

书名:大成昆本章字数:2938

长长的铁道线串起高山峻岭,阿米子黑的三十五载铁警生涯,串起闪闪发光的荣誉:1978年,铁道部评选“十面红旗手”,有他;1980年,公安部评选“先进工作者”,有他;1988年,全国总工会颁发“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有他;1989年,铁道部评选“劳动模范”,有他;1993年,公安部首次评选表彰百名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有他;1994年,公安部评选“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有他;2000年4月,国务院表彰“全国劳动模范”,有他;2001年,公安部评选“全国公安战线二级英雄模范”、铁道部评选“人民铁道卫士”,又有他……

阿米子黑刚到普雄火车站当侦查员那阵,很多当地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整车整车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东西,对当地那些没文化、思想落后的人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火车上,偷盗事件频繁发生。

有一次,一列货车刚进乃托站,几十个人猴子般蹿上火车。没等车停稳,他们就把车上的腊肉一挂一挂地往下扔。车站工作人员赶到面前,他们当中还有拿顺了手的,嘴上骂骂咧咧。

案件由阿米子黑负责查办。事情在光天化日下发生,查清案件不难。抓人却复杂多了。其中一个是阿米子黑的亲戚,张口就说:“肉上没写名字,到谁手上跟谁姓。”阿米子黑给他普法,他却说:“法和你亲,还是我和你亲?”

这样的事多,这样的话,阿米子黑听得多。阿米子黑也曾瞻前顾后,但是天长日久,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火车往前走,人也要往前走。

“只要闭上一只眼,保证你天天有肉吃。”亲戚递来酒杯,迎上去的,是亮铮铮的手铐。

隔壁的莫色某波前脚踏进门槛,他满脸笑意为何而生,阿米子黑已心中有数。莫色某波一落座就拣好话说,就在他以为预热到位,可以趁热打铁时,阿米子黑开了口:“阿拉扒火车,不是头一回,不抓他,除非没有王法。”

阿拉,是莫色某波的儿子。

莫色某波早就打好了腹稿:“河从门前过,我们舀水吃,不犯法;地在脚下踩,我们割草喂牛,不犯法;火车从家门口过,我们顺手牵羊,就犯法了?”

阿米子黑问:“要是火车上的东西可以随便拿,是不是你家羊子从我家门前过,我也可以宰了下酒?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莫色某波的脸黑成锅底:“你抓了阿拉,他就毁了!”

阿米子黑扭头看向大门:“回过头还能走正道。一条路走到黑,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自己人不帮,帮外人!”听莫色某波这么说,阿米子黑知道,下一句他就要把“家支”搬出来了。赶在“家支”力量抵达前,阿米子黑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口:“‘家’大不如法大。如果我不抓他,我是知法犯法。”

比这“六亲不认”的事阿米子黑都干过。1993年4月,在普雄落网的盗窃团伙,一共三十一人,只有三个不是“家支”成员。

阿米子黑的家在车站派出所对面的什木地村。因为他“不懂人情世故”,他的家和家人接连遭到报复。妻子被指着鼻子骂,儿子无缘无故被打,刚下地的秧苗被踩倒,院子里的鸡鸭被投毒,家中木料、土豆不翼而飞……往后的日子会不会越来越难?妻子道出隐忧,是想阿米子黑像那些人指望的那样,睁只眼闭只眼,给自己留条退路。阿米子黑的回应之一是把四个子女全部改姓为“路”。他说:“我要让娃娃们知道,我的职责就是守好成昆铁路,让那些人知道,走正路光明正大,走邪路没有出路。”回应之二,阿米子黑办案,继续铁面无私,更加雷厉风行。

1999年9月,盗窃分子在猴子岩隧道作案,导致列车颠覆。作为主办侦查员,阿米子黑率专案组走完管区内四十四座隧道,摸清了主要犯罪嫌疑人及其行踪。抓捕当晚下着雨,专案组摸黑进村,“狐狸”嗅到味道,抢先躲了起来。

人已撤回,阿米子黑的心仍然留在村子。不出阿米子黑所料,专案组前脚走,盗窃分子后脚回了村。阿米子黑却低估了这些人的狡猾凶残,直到冰冷的枪口抵上脑袋,单枪匹马杀回去的他才在心里大呼不妙。

“咔嗒!”扳机响了,而阿米子黑还没有掏出手枪。

好在连日下雨,对方枪膛里的火药被打湿了。

千钧一发之际,战友有如神兵天降。

专案组迎来短暂休整,阿米子黑一消失就是几天。就在有人调侃“子黑补瞌睡,怕是脑袋都扁了”的时候,阿米子黑瘸着拐着,押回一个嫌疑人。

上次行动抓了四个人,被他捉回的漏网之鱼,也是他的亲戚。

破获刑事案件九百多起,抓获犯罪嫌疑人一千余名。阿米子黑早已退休,他的故事却一直在成昆线上流传,一直“在线”。

“在线”的“铁警”数不过来。

阿力依初十六岁还写不了自己名字,却在三十二岁那年成为西昌铁路公安处副处长,进步的速度,火车都追赶不上。六十二小时破获金江车站抢劫杀人案,三天侦破金江车站巨额现金被盗案,追回卫星发射试验材料案……披挂出征,阿力依初极少空手而归。

沙马史坡想搞侦查,却被安排做预审。得空就同书本打交道,《刑法学》《犯罪心理学》《预审员工作手册》,一本本啃下来,他从一开始的无从下手变成得心应手。迂回渐进、引而不发、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沙马史坡摸索总结的“预审攻略”,被同事奉为圭臬。

管段六十多公里线路、沿线三区九乡的情况,苏哈子了如指掌。苏哈子长着一张爱发问的嘴、一个从不停止转动的脑袋。铁路部门自办电站失窃,仅凭门扣上两根细若发丝的羊毛纤维,他很快锁定了重点侦查对象。

布尔威茨自从穿上警服,就把所有心思用在了破案抓坏人上。停靠普雄站的火车货物失窃,从拉白隧道旁的几只空纸箱着手,他不仅将隐藏于深山密林的盗窃分子抓捕归案,还同侦查员顺藤摸瓜,破获其他货盗案件三十六起。

常人眼中,铁道线有时挺直,有时弯曲。吉史里土眼中,成昆线却是圆的,是它圆了彝人的梦——坐火车的梦,当警察的梦,开火车的梦。

张文光是云南广通人。成昆铁路还在修建,他就开着蒸汽机车铺轨架桥,每日吃在车上,睡在车上。铁路修通,领导有意留张文光开内燃机车,他兴奋得不得了。这条路连着昆明,连着首都北京。家乡的亲人坐着他开的火车走出大山,大山以外的人们坐着他开的火车来到家乡,想想都带劲。

兴奋过后,张文光陷入沮丧。开内燃机车需要学很多东西,物理、电气、气象知识,都必不可少。只读过小学的自己开火车,还不相当于拿根稻绳拴老虎?

领导找他谈话:“一根稻绳拴不住老虎,但是用一捆捆草搓成一圈圈绳,再猛的虎也降得住。”搓草就是学习,就是慢慢掌握内燃机车电路原理和运行技术。老师教得用心,张文光学得刻苦。一份机车电路图在他手上起了毛边,车上零部件被他摸得发亮。三个月后,张文光成为昆明铁路分局第一代彝族火车司机,手把手带他的师父忍不住地夸:“这家伙,天生就是开火车的料。”

张文光多少有些飘飘然。他记起成昆铁路通车时,从四里八乡赶来看火车的老乡们说的话了:“也不见火车吃草,也不见火车吃肉,也不见火车吃水,它就跑起来了。是谁在赶着它跑?一定是神仙!”

吉坡木贡当上“神仙”,比张文光要晚十年。

1976年,西昌铁路分局在凉山招考机车乘务员。吉坡木贡也有开火车的“野心”,可既然是“野心”,就不可能轻易实现,不能向别人坦露。1980年,西昌铁路分局决定在担任乘务三年以上的副司机中考升火车司机。九十七人参考,考升名额为四十七名,吉坡木贡有打算没胜算。因为没胜算,他想还是算了吧,如果没录上,脸上挂不住。这一想,脸上却先挂不住了。三个月前,分局党委特准他和其他彝族副司机为操作副司机,安排技高艺精的老司机一对一签订师徒合同,全面传帮带。明摆着,这是领导在培养彝族司机,自己怎么能成为那扶不上墙的泥?

吉坡木贡全力备考迎考,最终如愿以偿当上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