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4)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淫极!亏想得出。使男子如卧绵上。如此境界,自胜西方、蓬莱等处。更兼淫态总为后文宝玉篇作引。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凉水灌顶之句。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亲极之语,趣极之语。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淫妇勾人,惯加反语,看官着眼。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乱语不伦,的是有之。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可以喷饭。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着眼,再从前看如何光景。此后遂成相契。趣文。“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扫地矣!【眉批】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己卯冬夜。看官熟思:写珍、琏辈当以何等文方妥方恰也?壬午孟夏。此段系书中情之瘕疵,写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好快日子吓!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隐得好。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好极!不料平儿大有袭卿之身分,可谓何地无材,盖遭际有别耳。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好看之极!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也有今日。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了。”无情太甚!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倒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有是语,恐卿口不应。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好听好看之极,迥不犯袭卿。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惊天骇地之文!如何?不知下文怎样了结,使贾琏及观者一齐丧胆。〇《石头记》大法小法,累累如是,并不为厌。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査了査,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奇!〇看至此,宁不拍案叫绝?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可儿可儿,卿亦明知故说耳。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好阿凤,令人胆寒。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妆着看不见,余自有三分主意。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好平儿,遍天下惧内者来感谢。凤姐笑道:“傻丫头,可叹可笑,竟不知谁傻。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好阿凤,好文字,虽系闺中女儿口角小事,读之不无聪明得失痴心真假之感。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好看煞!晃着头笑道:可儿,可儿。“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姣俏如见,迥不犯袭卿、麝月一笔。喜的个贾链身痒难烧,不但贾兄痒痒,即批书人此刻几乎落笔。试问看官此际若何光景?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姐。奈何,奈何!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姣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丑态如见,淫声如闻,今古淫书未有之章法。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妙极之谈。直是理学工夫。所谓不可正照风月鉴也。难道图你阿平,“你”字作牵强,余不画押。一笑。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凤姐醋妒,于平儿前犹如是,况他人乎!余谓凤姐必是甚于诸人。观者不信,今平儿说出,然乎否乎?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无理之甚,却是妙极趣谈,天下惧内者背后之谈皆如此。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倒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好!【眉批】此等章法是在戏场上得来。一笑。畸笏。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笑”字妙!平儿反正色,凤姐反陪笑,奇极意外之文。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若在屋里,何敢如此形景,不要加上许多小心。平儿平儿,有你说嘴的。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炕上,惧内形景写尽了。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收得淡雅之至!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二语包尽古今万世裙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