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漫游梁宋(1)

天宝三载三月,在长安做了一年多供奉翰林的李白,由于傲岸不羁的性格得罪了权贵,玄宗也认为他“非廊庙器”,于是赐金放还。四月,李白经过东都洛阳时与杜甫初逢,两位大诗人一见之下互相倾倒,遂结为莫逆之交。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回忆这段往事时说:

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

闻一多先生在《唐诗杂论》中提到李杜两大诗人初逢时饱含深情地说:

写到这里,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如今李白和杜甫——诗中的两曜,劈面走来了,我们看去,不比那天空的异瑞一样的神奇、一样的有重大的意义吗?

我们现在看唐诗王国中的李白与杜甫,确实就如太阳与月亮一样,两人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两位大诗人的初次相会因此也就具有了激动人心的特殊意义,假如盛唐两位最伟大的诗人真的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那将会留下何等的遗憾!相信唐诗史将会因此黯然失色!所以,“诗仙”与“诗圣”的这次相遇,我们怎么欢欣鼓舞都不为过。然而倘若我们回到历史现场中去,就会发现李杜两位诗人当时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李白不仅比杜甫年长十一岁,而且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曾蒙玄宗召见,还有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等种种传闻,而杜甫那时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未曾入仕的青年,名气和地位都远逊于李白。但年龄的差距、地位的悬殊并未阻碍两位诗人心灵相通,对诗歌的热爱让两人都确认对方是自己平生少有的知音。不过相对而言,还是李白对杜甫的影响大一些。因为李白在供职长安期间,目睹了玄宗的昏聩腐朽、宫廷生活的糜烂、权贵的倾轧争夺,他对社会认识的深度要远超杜甫,李白离京后所作的《行路难三首》表现了他对黑暗腐朽现实的极端厌弃之情,这时李白的思想已经由积极入世转变为消极避世,他试图通过求仙访道来摆脱对现实的失望与自身的苦闷。杜甫虽然对宫廷的黑暗腐朽还没李白认识得那么透彻,但两年来在东都的生活使他对社会的黑暗已经有所了解,达官贵人们在洛阳大肆营建私第,担任宰相的李林甫为巩固权势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冤案,朝臣们皆噤若寒蝉、容身保位,已无直言敢谏之士,杜甫对这些都曾耳闻目睹。因此当李白向他尽情倾吐自己在长安的见闻和感受后,杜甫也将自己在东都的生活感受用诗歌的形式向李白诉说,《赠李白》云:

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野人对膻腥,蔬食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

朱门大户,顿顿鱼肉,杜甫宁愿食粗茶淡饭,也不愿染上恶俗之气,如今连大诗人李白都被权贵赶出了长安,杜甫也表示要随他一同去梁宋采拾瑶草了。很难想象若未遇见李白,杜甫的人生轨迹将会是怎样的,也许他会在天宝三载就西入长安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吧,但恰巧遇见了赐金还山的李白,得知了不少闻所未闻的骇人内幕,这无疑给杜甫的从政热情降了不少温,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追随李白踏上了寻仙访道之路,因为只要有自己崇拜的大诗人李白引路,无论是去哪里,杜甫都愿意陪同,而他那建功立业之心看来是暂时搁置了。杜甫在这年由于结识李白明显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从中可见其对李白的崇敬。然而李杜二人虽相约梁宋之游,却未能立即成行,可能是因为天宝三载五月,杜甫的继祖母卢氏卒于陈留郡之私第,八月归葬偃师,杜甫回家处理祖母的丧事,又为祖母撰写墓志,这都需要一些时间,这样一来,李杜二人约好的梁宋之游一直延宕到这年夏天才真正开始。在这段时间,李白从洛阳去陈留拜访了采访大使李彦允,陈留即汴州,今河南开封,这里距离洛阳和偃师都不算远,因此李杜二人联络十分方便。

天宝三载夏,李白、杜甫二人携手同游梁宋。梁,即今河南开封;宋,即今河南商丘。当时梁宋非常繁华,人口稠密,商贾云集,人们崇尚侠义。梁孝王在商丘城东建有东苑,又称兔园,方圆达三百里,当时名士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皆为梁孝王之座上客。园内还有春秋时师旷吹乐之台,因梁孝王常按歌于此,故又称吹台,在今河南开封东南,又名繁台。当李白、杜甫漫游至宋中时,恰好遇见寓居于此的高适。李白、杜甫、高适这三位唐代最杰出的诗人在此相会,他们一起在宋中游历,成为我国文学史上让人称羡的一段佳话,清代王士 在《池北偶谈》中云:“每思高、岑、杜辈同登慈恩塔,高、李、杜辈同登吹台,一时大敌,旗鼓相当,恨不厕身其间,为执鞭弭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