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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州足迹(3)

诗写在江中行船之乐趣。前四句言因久雨马滑,故放船而回。后四句写在船上所见之景色,以及放舟江中的悠然自得之趣。颈联使用“一四”句式,突出“青”“黄”二字,准确地写出了行舟迅速、两岸景物接连而过的视觉感受,堪为精警之句,并且此联在艺术上属于顺承关系的“流水对”。杜甫经常使用这种遵循感觉逻辑、反映真实心理而不惜打破正常语序的特殊修辞手段,如“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等均是如此。

杜甫在阆州受到王刺史的款待,代他写了一篇《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安危表》上呈代宗,表中提出了一系列治理巴蜀的建议。当时身处西南的杜甫通过阆州王刺史对唐、吐蕃、南诏之间复杂微妙的情形有了相当的了解,从表中可以看出,杜甫对西南的政治军事形势进行过深入的调查与缜密的思考,表现出杜甫对国家安危的忧虑。西南地区的军事动向随时牵动着蕃汉关系的神经,此表正是通过王刺史向朝廷高层传达这些重要信息。广德元年冬天,吐蕃入侵西山松、维、保三州,正在阆州漂泊的杜甫忧心边事,有感而作《西山三首》:

其一

夷界荒山顶,蕃州积雪边。筑城依白帝,转粟上青天。蜀将分旗鼓,羌兵助铠 。西南背和好,杀气日相缠。

其二

辛苦三城戍,长防万里秋。烟尘侵火井,雨雪闭松州。风动将军幕,天寒使者裘。漫山贼营垒,回首得无忧?

其三

子弟犹深入,关城未解围。蚕崖铁马瘦,灌口米船稀。辩士安边策,元戎决胜威。今朝乌鹊喜,欲报凯歌归。

第一首写西山戍守之形势、防守之艰难、战事之紧急、作战之缘故;第二首写吐蕃来犯之气势汹汹,边境形势岌岌可危;第三首担忧松州将失陷,既言战事之危急,又期望作战成功、战士凯旋。清代仇兆鳌称赞这组诗为“五律之入圣者”。这年十二月,吐蕃攻陷雪岭附近的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陷于吐蕃,杜甫忧虑国事,乃作《岁暮》一诗:

岁暮远为客,边隅还用兵。烟尘犯雪岭,鼓角动江城。天地日流血,朝廷谁请缨?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

诗中先描写了乱世岁暮的惨淡之景,继而沉痛地感慨战乱依旧,而请缨无人,并于寂寞中勃发出济时用世的雄心。全诗笔力遒劲雄浑,情感悲壮动人,诗人的一片爱国赤诚搏动于诗句之间。

广德元年十月,吐蕃越过陇山,向东侵掠,边将向京师发出告急文书,然而宦官程元振专权,诸将有大功者,程元振皆忌恨,想着加害他们。这次吐蕃入侵的消息,程元振竟压下了,瞒着代宗,没有及时上奏,直到吐蕃攻陷奉天、武功,逼近京师长安,代宗才得知消息,但已来不及整备军队,被迫仓皇出逃,奔往陕州。代宗刚一出城,射生将王献忠就带领四百骑军叛还长安,胁迫诸王子西迎吐蕃。吐蕃攻陷长安后,立广武王李承宏为伪帝,他们抢掠府库商铺,焚烧居民房屋,不少百姓惨遭屠戮。后来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请斩程元振以谢天下,代宗却念及程元振当年的保护之功,仅削其官爵,放归田里,杜甫在阆州闻讯后,作《释闷》,诗云:

四海十年不解兵,犬戎也复临咸京。失道非关出襄野,扬鞭忽是过湖城。豺狼塞路人断绝,烽火照夜尸纵横。天子亦应厌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但恐诛求不改辙,闻道嬖孽能全生。江边老翁错料事,眼暗不见风尘清。

《庄子·徐无鬼》云: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途。代宗这次出奔陕州,是为了避吐蕃之乱,不同于黄帝迷路,故曰“非关出襄野”。《晋书·明帝纪》载:王敦屯兵芜湖,阴谋叛乱,晋明帝曾微服私访,骑马执七宝鞭暗察王敦营垒,被王敦识破,王敦命令部下追赶持七宝鞭之人,明帝乃将七宝鞭交给道旁卖食物的老妇人,追兵见到七宝鞭,把玩许久,耽误了追赶的时间,明帝才得以脱身。晋明帝微服出行是为了侦察敌情,与代宗仓促出逃并不相同,而杜甫故意将两者对比,暗含了强烈的讽刺之意。天子奔走、升平不至的原因在于朝廷不施行新政,不减轻剥削,对专权祸国的小人也未加严厉制裁。诗人在嘉陵江畔慨叹说,我这个老翁整天错料世事,眼睛已经昏花却仍看不到战乱结束。诛求当改辙而未改,嬖孽本不应全生却偏能全生,这些都出乎意料。诗人不言朝廷处事乖谬,反言自己料事有错,这是反讽,所以深责之。诗写痛定思痛,忧弊政难改,预料国无宁日,表现了杜甫深沉的忧患意识和卓越的政治器识。

梓州刺史、东川节度使留后章彝原是严武的部将,严武入朝之后他对杜甫的生活给予了不少关照,杜甫在诗中曾说“屡食将军第”。然而,章彝后来慢慢变成了一个拥兵自重的地方军阀,完全置朝廷安危于不顾,多次违反朝廷法令,杜甫在诗中对他屡有讽刺。广德元年冬天,章彝举行了一次规模浩大的冬季围猎,杜甫乃作《冬狩行》讽之曰:

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校猎亦似观成功。夜发猛士三千人,清晨合围步骤同。禽兽已毙十七八,杀声落日回苍穹。幕前生致九青兕, 驼峞垂玄熊。东西南北百里间,仿佛蹴踏寒山空。有鸟名 鹆,力不能高飞逐走蓬,肉味不足登鼎俎,胡为见羁虞罗中。春蒐冬狩侯得同,使君五马一马骢。况今摄行大将权,号令颇有前贤风。飘然时危一老翁,十年厌见旌旗红。喜君士卒甚整肃,为我回辔擒西戎。草中狐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朝廷虽无幽王祸,得不哀痛尘再蒙!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此诗寓讽刺于赞美之中,先以夸张的笔法形容了章彝的号令严明、军容整肃、捕获野兽之丰富。然后笔锋陡然一转,指出章彝的部伍既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在国家危亡、天子蒙尘之际,就该出兵抵御吐蕃,为天子分忧。诗人质问他说:如今连天子都受到异族威胁逃出了皇宫,国家正处于此等危亡之中,你把草中狐兔都猎杀殆尽又有何益?辛辣地批评章彝一味纵情于狩猎享乐,而将国家的安危置于脑后。最后,诗人大声疾呼“得不哀痛尘再蒙”,再三致意,可谓痛彻入骨。杜甫作为流寓之士,敢于义正词严地督促地方军阀勤王效忠,确实有过人的胆力。杜甫认为,和严武相比,章彝的品德和威望并不足以服众,如今“摄行大将权”之后更是胡作非为,已经失去了一个臣子的本分。他还在《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安危表》中向皇帝建议说:“必以战伐未息,势资多军,应须遣朝廷任使旧人,授之使节,留后之寄,绵历岁时,非所以塞众望也。”

剑南道的合州出产一种桃竹,密节而实中,犀理瘦骨,是天然的好竹杖,有一次章彝赠给杜甫两枝桃竹杖,杜甫于是作《桃竹杖引赠章留后》以答谢:

江心蟠石生桃竹,苍波喷浸尺度足。斩根削皮如紫玉,江妃水仙惜不得。梓潼使君开一束,满堂宾客皆叹息。怜我老病赠两茎,出入爪甲铿有声。老夫复欲东南征,乘涛鼓枻白帝城。路幽必为鬼神夺,拔剑或与蛟龙争。重为告曰:杖兮杖兮,尔之生也甚正直,慎勿见水踊跃学变化为龙。使我不得尔之扶持,灭迹于君山湖上之青峰。噫!风尘 洞兮豺虎咬人,忽失双杖兮吾将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