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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州足迹(4)

此诗是借咏竹杖来规讽章彝,以勿踊跃变化为龙戒之,又以忽失双杖危之,其微旨可见。此诗采用罕见的长短句形式,韵散结合,构思巧妙,想象奇瑰,用语警拔,字字腾掷跳跃,乃是有意出奇。几个月之后,严武重新镇蜀,延请杜甫入其幕府做节度参谋,杜甫一定把章彝做东川节度使留后时的种种悖逆表现向他做了详细汇报,严武随后就杖杀了章彝。《旧唐书·严武传》中提到章彝的死因时说:“梓州刺史章彝初为武判官,及是小不副意,赴成都,杖杀之。”《新唐书》又称“因小忿杀之”,恐怕都不太符合事实。后来杜甫在《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中说“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让人感觉话里有话,似乎也与章彝有关。这两句是杜诗中的警句,寓扶善锄恶之意,形象地表现了诗人鲜明的爱憎和疾恶如仇的可贵精神,其意义远远超出清理花木的范围,陈毅元帅曾两次为成都杜甫草堂题写这一名联,并附言说:“此杜诗佳句,最富现实意义,余以千古诗人、诗人千古赞之。”

广德元年冬末,杜甫在阆州欲买船东下荆楚,章彝设宴为他饯行,杜甫即席写了一首《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得柳字》,诗云:

我来入蜀门,岁月亦已久。岂唯长儿童,自觉成老丑。常恐性坦率,失身为杯酒。近辞痛饮徒,折节万夫后。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既无游方恋,行止复何有。相逢半新故,取别随薄厚。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眷眷章梓州,开筵俯高柳。楼前出骑马,帐下罗宾友。健儿簸红旗,此乐或难朽。日车隐昆仑,鸟雀噪户牖。波涛未足畏,三峡徒雷吼。所忧盗贼多,重见衣冠走。中原消息断,黄屋今安否?终作适荆蛮,安排用庄叟。随云拜东皇,挂席上南斗。有使即寄书,无使长回首。

此诗前半段写自己居蜀日久,备受冷落,便如丧家之犬一般;又恐酒后失言,招不测之祸,说出了欲离蜀的缘由。诗中“无游方恋”“丧家狗”等语均表达了诗人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下半段写章彝饯别的盛况以及临别之感受,杜甫说“波涛未足畏”“所忧盗贼多”,说明他对中原的战乱颇为担忧,所以无法北归故乡,只能东适吴楚。诗的最后说“有使即寄书,无使长回首”,这是杜甫送给章彝的临别赠言,让人感觉既冷淡又疏远。

考察严武、章彝和杜甫三人的关系,就会发现他们三人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杜甫与严武、章彝二人都有过密切的交往,但与严武之间的交谊一直笃厚,而与章彝的关系却存在着一个由亲近到疏离的过程。这是因为严武走后,章彝在东川节度使留后任上横行不法,杜甫逐渐看清了他的本质,在诗中常加讽刺,早已不把他看作同道,甚至想早日离他而去,上面《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得柳字》一诗便是明证。后来严武重新镇蜀,杜甫把章彝的表现向严武做了汇报,此事应是导致章彝被杀的重要原因。然而史传中竟然记载了严武欲杀杜甫的事情,这是不是实情呢?《旧唐书·杜甫传》曰:

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尝凭醉登武之床,瞪视武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虽急暴,不以为忤。甫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枕江,纵酒啸咏,与田畯野老相狎荡,无拘检。严武过之,有时不冠,其傲诞如此。

《新唐书·杜甫传》曰:

会严武节度剑南东、西川,往依焉。武再帅剑南,表为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武以世旧,待甫甚善,亲至其家。甫见之,或时不巾,而性褊躁傲诞,尝醉登武床,瞪视曰:“严挺之乃有此儿!”武亦暴猛,外若不为忤,中衔之。一日欲杀甫及梓州刺史章彝, 集吏于门。武将出,冠钩于帘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独杀彝。

两唐书《杜甫传》都记载了杜甫乘醉登严武床的故事,通过对文献考索,可知这个故事来源于范摅《云溪友议》:

武年二十三,为给事黄门侍郎;明年拥旄西蜀,累于饮筵,对客骋其笔札。杜甫拾遗乘醉而言曰:“不谓严挺之有此儿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审言孙子,拟捋虎须?”合座皆笑,以弥缝之。武曰:“与公等饮馔谋欢,何至于祖考耶?”房太尉琯亦微有所忤,忧怖成疾。武母恐害贤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峡,母则可谓贤也。然二公几不免于虎口矣!李太白为《蜀道难》,乃为房、杜之危也……支属刺史章彝,因小瑕,武遂棒杀。后为彝外家报怨,严氏遂微焉。

另外王定保《唐摭言》卷十二也有类似记载:

杜工部在蜀,醉后登严武之床,厉声问武曰:“公是严挺之子否?”武色变。甫复曰:“仆乃杜审言儿。”于是少解。

《云溪友议》的作者范摅为晚唐人,《唐摭言》成书稍晚于《云溪友议》,若对《云溪友议》的文献来源再加追寻,便可知其出自中唐李肇的《唐国史补》:

严武少以强俊知名,蜀中坐衙,杜甫袒跣登其几案,武爱其才,终不害。然与章彝素善,再入蜀,谈笑杀之。及卒,母喜曰:“而今而后,吾知免官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