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草堂（2）
此时吐蕃仍占据着河西、陇右及松州、维州、保州，与蜀中唐军对峙于西山雪岭一线。北方的局势也极为混乱。这年正月，曾为平息安史之乱立下殊勋的大将仆固怀恩负气反叛，攻太原，败走，复夺取灵州。当此万方多难之时，杜甫登楼远眺，忧患满怀，于是写下《登楼》一诗：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花近高楼，本可凭高饱览大好春色，诗人却说“伤客心”，正是因为万方多难。颔联写春色从四面八方而来，玉垒山的浮云变幻不定，虽气象雄伟，但浮云苍狗变幻，宛如多难人生，世事无常，睹景伤情，遂引出以下吐蕃陷京、代宗幸陕、寇盗相侵、国难危急等事情。广德元年十月，吐蕃攻陷长安，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代宗逃奔陕州。十二月长安收复，代宗还京，转危为安，故曰“朝廷终不改”。因吐蕃攻陷长安立帝不成，大唐朝廷稳固如初，所以诗人正告吐蕃莫来侵扰。后主刘禅宠信宦官黄皓，终致蜀汉亡国。代宗任用宦官程元振、鱼朝恩等，招致吐蕃陷京、銮舆幸陕之祸，故借后主托讽。虽然后主昏庸，但成为亡国之君后还能享祭祠庙，更何况我大唐君主为民心所向，吐蕃是难以撼动的。《梁甫吟》是诸葛亮躬耕南阳时爱唱的一首歌曲，歌词表达了他的雄才大略，杜甫抚今追昔，称自己聊歌梁甫之吟，正体现了他想报效国家的强烈愿望。此诗的情感悲郁苍凉，但因取景壮阔，虽伤心而无衰飒之气，又因诗人爱国情深，坚信“北极朝廷终不改”，所以情感虽沉郁却不流于悲观。
作为杜甫的平生知己，严武最了解杜甫的志向与才华，所以他在重新镇蜀之后，力邀杜甫加入其幕府，为蜀中的军政事务出谋划策。广德二年六月，严武上表朝廷，举荐杜甫为节度使署中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检校工部员外郎为从六品上阶，这比杜甫所任京兆功曹的官阶要高两阶。另外唐代章服制度规定，散阶四、五品的官员才能服绯鱼袋，而杜甫的散阶宣议郎只是从七品下，所以赐绯鱼袋对杜甫来说算得上是一种殊荣了。
由于当时吐蕃攻陷了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对蜀地威胁很大，为安定巴蜀局势，必须加强西山防务，因此杜甫作《东西两川说》向严武分析两川局势，申述治蜀方略，认为羌兵作为当时备边守险的主力，急需统一指挥权。对叛降无常的獠人，则应采取招抚之策。此外他还提出安抚流冗百姓，抑制豪族兼并诸般建议。杜甫的缜密分析及相应对策，体现了他对蜀中形势的深刻洞察，同时也说明他对民生问题极为关切。严武为了抗击吐蕃的侵扰，决定发起西山反击战，所以由春到夏，一直为反击做着积极的准备。广德二年六月，严武置酒公堂，观看骑兵试新旗，杜甫作《扬旗》，诗云：
江雨飒长夏，府中有余清。我公会宾客，肃肃有异声。初筵阅军装，罗列照广庭。庭空六马入，駊騀扬旗旌。回回偃飞盖，熠熠迸流星。来缠风飙急，去擘山岳倾。材归俯身尽，妙取略地平。虹霓就掌握，舒卷随人轻。三州陷犬戎，但见西岭青。公来练猛士，欲夺天边城。此堂不易升，庸蜀日已宁。吾徒且加餐，休适蛮与荆。
诗生动地描写了严武启用新旗并阅兵的场面，但见旗手们或偃仰飘忽，或风驰电掣，或排山倒海，或俯身略地，舒卷随人，掌控自如，训练有素，军纪整肃。如此大规模阅兵是为了反击吐蕃，夺回失陷的三州，故而责任重大，杜甫看到严武镇定自若，指挥有方，坚信胜利指日可待，蜀地由此可得安宁，并表示将努力协助他取得胜利，不再考虑东下荆楚了。广德二年七月，严武亲临西山前线指挥作战，作《军城早秋》，诗云：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诗人誓将入侵的吐蕃杀个片甲不留，充满了对胜利的自信，读罢令人精神振奋。杜甫当即和了一首《奉和严郑公军城早秋》：
秋风袅袅动高旌，玉帐分弓射虏营。已收滴博云间戍，欲夺蓬婆雪外城。
诗中赞颂了严武为国靖边的雄心壮志。滴博，即滴博岭，在维州，即今四川汶川县。蓬婆，即蓬婆岭、大雪山，在今四川茂县西南。杜甫还写诗鼓励严武手下的羌族将领董嘉荣说“猛将宜尝胆，龙泉必在腰。黄图遭污辱，月窟可焚烧”“云台画形像，皆为扫氛妖”，勉励其杀敌雪耻，建立功勋。严武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取得了胜利。这年九月，严武率兵破吐蕃七万众于当狗城；十月，又攻下盐川城，同时遣汉州刺史崔旰追击吐蕃，拓地数百里。这一系列胜利有效地挫败了吐蕃的嚣张气焰，稳定了西蜀局势。严武因战功卓著，被朝廷加封检校吏部尚书之衔。
在供职幕府期间，杜甫有时同严武分韵赋诗，或陪他在摩诃池泛舟，在北池临眺。由于很受严武的尊重，杜甫在幕府中的地位很高。有一次太子张舍人想托杜甫办事，赠给他一件名贵的褥缎，杜甫婉言谢绝，并借题发挥，发表了一番议论，写了《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一诗，诗云：
客从西北来，遗我翠织成。开缄风涛涌，中有掉尾鲸。逶迤罗水族，琐细不足名。客云充君褥，承君终宴荣。空堂魑魅走，高枕形神清。领客珍重意，顾我非公卿。留之惧不祥，施之混柴荆。服饰定尊卑，大哉万古程。今我一贱老，裋褐更无营。煌煌珠宫物，寝处祸所婴。叹息当路子，干戈尚纵横。掌握有权柄，衣马自肥轻。李鼎死岐阳，实以骄贵盈。来瑱赐自尽，气豪直阻兵。皆闻黄金多，坐见悔吝生。奈何田舍翁，受此厚贶情。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振我粗席尘，愧客茹藜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