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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雍正革新 从征战到治理的战略转折(5)

模范督抚:“明星官员”的曲折仕途

雍正改革能够取得成功,还有第二个重要的原因:新兴的统治集团具有积极向上的活力,同时,明末农民起义对腐朽的明末统治精英集团给予了猛烈的冲击。这一兴一亡之间,在雍正任人唯贤的人才路线下,八旗精英和汉族中下层中一大批优秀人物脱颖而出,为改革提供了新鲜的血液。

文明的先进程度和健康程度是两个不同维度的概念。明末的中原文明比满洲文明先进,但同时又比满洲文明腐朽,统治阶层结党营私、腐化堕落、不思进取。若农民起义军可以取而代之,则新的王朝文明就可以既先进又健康。满族入主,那就只能是文明程度相对落后,但相对健康了。

雍正年间,最受重用的大臣是鄂尔泰,姓西林觉罗,是血统纯正的满洲镶蓝旗人。康熙三十八年,他在22岁的时候通过科举获得了做官资格。这在文化水平总体落后且依赖特权的满人中间十分罕见,照理该一路飞黄腾达才是。但此后,鄂尔泰一直没有得到什么要职。康熙六十年,已经44岁的鄂尔泰在内务府员外郎的位置上停顿了5年未有进步。他作诗感叹道:“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看来四十犹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

殊不知,在这感慨落魄的时刻,早有一位亲王看中了他,也就是雍亲王胤禛。

之前,胤禛找他帮忙办点人情事。在普通人看来,这正是攀龙附凤的好时机,不料鄂尔泰却直言拒绝,说:“皇子宜毓德春华,不可交结外臣。”如此耿直地得罪亲王,鄂尔泰仕途不顺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这个事儿,雍正记住了鄂尔泰,刚一登基就把他找来谈话,说:“汝以郎官之微,而敢上拒皇子,其守法甚坚。今任汝为大臣,必不受他人之请托也。”

就这样,鄂尔泰时来运转,升任江苏布政使,再调任云南巡抚,雍正四年就当上了云贵总督,并且兼管广西,俨然成了“西南王”。鄂尔泰在任上果然奉公执法、不受请托。他在西南地区最大的功绩就是“改土归流”:把大量土司自治的少数民族区域改成了由政府委任的“流官”直接管理的行政区。鄂尔泰以政治手段为主,辅之以坚决的武力镇压。经过多年努力,云南、贵州、广西的土司体制被完全废除,全部纳入州县管辖。相关经验后来陆续推广到四川、湖南、湖北等地。这也是雍正朝名垂青史的一件大事,对推动中国多民族的融合发展有重要意义。

雍正十年,鄂尔泰被召进京,封伯爵,越过张廷玉担任内阁首辅。鄂尔泰哥哥的女儿,由雍正出面做主,嫁给了怡亲王胤祥的儿子。雍正说:“你鄂尔泰和胤祥是我最信任的两个人,你们为了避嫌很少有私下交往,如今奉旨联姻,以后就可以多多往来了。”

雍正死时,鄂尔泰又被任命为顾命大臣,后来继续被乾隆重用,任总理事务大臣、军机大臣等要职,直到乾隆十年病逝。可谓善始善终。

鄂尔泰始终受到雍正的宠幸,其间秘诀,他对官场同僚说:“无甚神奇,只是一个至诚……我辈身任封疆,只须实心实力为地方兵民计,即所谓酬恩……一切观望揣度念头皆无所用,一并不能用。”雍正得知后,大为感动。

雍正曾经表示,希望跟有几十年交情的年羹尧做千古君臣知遇的典范,可惜年羹尧未能正确理解雍正,恃恩枉法,终于身死名裂。但鄂尔泰与雍正非亲非故,却真正做成了千古君臣知遇的榜样,可知雍正对年羹尧所言非虚了。

另一个深受雍正重用的大臣是田文镜。

田文镜是汉军旗人。他的情况跟鄂尔泰很像,跟雍正非亲非故,没有交集,在康熙年间也一直不得志。他在康熙二十二年从九品县丞做起,在地方上干了几十年,最高当到了知州。

不过,田文镜很快就开始倒霉。康熙五十五年,中央派其巡视江南盐政。田文镜巡视后,认为盐商逃税现象严重,应该改革盐政、提高征税。这个奏议得罪了盐商利益集团。朝廷讨论的结果是田文镜的意见很好,但执行起来问题很多,把奏议冷处理,然后把田文镜调任内阁侍读学士——级别不变,从实权职位调到了研究职位。然后田文镜就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很多年,一直到康熙去世,他已经60岁高龄。这是一个应该等着退休回家养老的年龄。

雍正对田文镜巡视盐政的奏议印象深刻。雍正元年,有人弹劾山西巡抚德音隐匿山西的受灾情况,就又派田文镜去巡视。田文镜回来后如实揭露了德音隐匿灾情的情况,雍正很高兴,罢免了德音,让田文镜去当山西布政使,负责救灾。雍正二年,田文镜升任河南巡抚。

田文镜刚到河南,就赶上一桩棘手的大案。

当年,因为筑黄河堤防需要动用民工,河南封丘令唐绥祖制定了“士民一体当差”的政策,即按照田地数量来出工:每一百亩田出一个人工,凡有田者一律出工,绅衿也不例外。

命令一下,老百姓拍手叫好,因为地主和富户家的土地多,出工的人就多,普通百姓土地少,很多家才出一个民工。

这个政策遭到了当地士绅的反对。他们声称“征收钱粮应分别儒户、宦户”,强烈要求根据人数而不是田亩数来分摊差役。封丘生员王逊、武生范瑚等人拦截唐绥祖,要求改变政策。唐绥祖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能出秀才以上生员的家庭,一般都是乡绅地主。他们决定以罢考的方式反对士民一体当差政策。五月,河南省举行县试,河南学政张廷璐奉旨到开封监考,封丘众监生在考场上闹事。武生范瑚把少数应试者的试卷抢去,当众撕毁,以此表示对士民一体当差制度的抗议。雍正得知后,派钦差大臣沈近思前往河南,与张廷璐、道台陈时夏会同处理。

张廷璐、陈时夏、沈近思这三个人都是科举出身的汉族士绅,主张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来解决问题,他们在审理此案时不坐堂,反而与诸监生座谈,称他们为年兄,求他们赴考,认为只要考生们去考试,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张廷璐是内阁首辅张廷玉的亲弟弟,背景非常深厚,一般人不敢得罪。但田文镜却力主严惩罢考者,上书弹劾张廷璐等人。雍正同意田文镜的意见,把罢考的主谋范瑚等斩首,将张廷璐和陈时夏撤职处理。这样,田文镜就把以张廷玉为代表的科举士人集团彻底得罪了。但打击士绅特权的改革也因此推广了下去。

田文镜基本就是一个“孤臣”——除了对皇帝负责以外,对其他人概不买账。山西、河南、山东等地被他参劾下台的贪官、庸官数以百计。年羹尧、隆科多权势正隆的时候,也在他这里碰过钉子。不管是“年选”还是“隆选”的官员到田文镜这里都吃不开,他们也对田文镜不满。有一次,田文镜弹劾地方官员贪污,涉及户部,就连着户部官员也一起告发。总之,就是从中央到地方、从满人到汉人、从勋贵到士绅,各种势力全得罪了一遍。各方面弹劾田文镜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到雍正案前。

雍正不为所动,继续重用田文镜,让他从河南巡抚升任河南山东总督——这个职位以前没有,就是专为田文镜设立的,让他兼管两省清查亏空和摊丁入亩的改革。

田文镜后来也终于出了问题,未能像鄂尔泰那样善始善终。他以孤臣自居,行事逐渐走向极端,凡是对他政策的批评都被视为政治攻击,听不进各方面意见。雍正七年,河南发生灾荒,在田文镜尚未知情的情况下,周边督抚就向皇帝报告了这件事。田文镜认为这是对他新一轮的政治攻击,同时也可能是士绅拒绝交税的借口,没有查清问题就片面听取下属报告,一口咬定河南没有发生灾情,拒绝采取任何赈灾措施。

雍正经过调查,发现河南确实灾情严重,就另派户部侍郎王国栋前去赈灾。田文镜受到雍正责备,感到脸上无光,上奏祈求病退。雍正批准他离职休养,一年后又让他回任原职。雍正十年,田文镜再次因病请求退休,得到批准,不久去世。雍正下令把他埋葬在自己的皇陵附近,谥号端肃。

田文镜以揭露别人瞒报灾情起家,以自己“瞒报灾情”失势结束,颇具讽刺意味。雍正最终还是保全了他,因为这毕竟不是恶意隐瞒,只是失职。他有过于固执和严酷的毛病,但工作认真负责,在帮助雍正清洗贪官污吏、打击士绅特权、推动财税改革等方面冲到了第一线,甚至在抓捕盗贼、维持治安方面也成绩突出,总体贡献比鄂尔泰更大。萧一山在《清代通史》中虽然也认为田文镜“为政苛细,居心忮刻”“严酷武健,勤求苛刻”,但还是肯定了其实心任事、吏治整肃的一面,承认在其治下“境无贼寇,道不拾遗。抑富豪而安贱民,禁衿绅苛虐佃户,皆善政也”。

鄂尔泰和田文镜是雍正革新最重要的两大重臣。雍正自己也在朱批中说:“各省督抚皆如田文镜、鄂尔泰,则天下允称大治矣。”甚至说:“假如诸臣之中,不得田文镜、鄂尔泰,则朕之罪将何以谢天下也。”把自己的功过是非跟二人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除鄂尔泰、田文镜外,雍正的“第三宠臣”则当数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