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欧洲崛起 现代转型与外部冲击（6）
欧洲不是全球主要的手工业品生产基地，不是最高效的生产基地，也不是最高端消费品的生产基地——这些头衔全都属于中国，之后是印度。连奥斯曼土耳其的纺织品产量都比欧洲更高。斯文·贝克特在《棉花帝国》中写道：“在整个17和18世纪，欧洲的棉纺织工业并不是特别突出。在英国和欧洲其他地方，棉纺织业几乎停滞不前。”
英国、西班牙、法国都有一点毛纺织业，但即使在圈地运动以后，它们在全球纺织品市场中的份额仍然微不足道，对各国的财政贡献也少得可怜。英国、西班牙、葡萄牙、法国都一样，主要依靠殖民掠夺而非国内生产来获得财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8世纪的工业革命时代，英国人发明珍妮纺纱机以后，欧洲的纺织业生产水平才后来居上，但产量占据第一还要到更晚以后。
殖民者在这个新贸易体系中扮演的是“贸易中间商”和“生产组织者”的角色，他们在美洲和印度组织生产——在美洲直接搞奴隶制种植园，在印度则是先搞贸易，然后逐步通过武装侵略配合强买强卖的方式直接控制棉花种植业和纺织业。美洲、非洲和印度人民基本没有享受到贸易繁荣带来的好处，他们的资源价值和劳动剩余基本上全部被欧洲殖民者掠走了。
殖民者能拿走这些财富的原因有两个。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世俗化君主专制体制，相对于美洲、非洲和印度来讲，是颇为领先的国家能力组织方式。同时，其航海技术和枪支火炮技术相对于这些地区而言也足够先进。体制和技术两个因素结合，让殖民者的军事力量取得了绝对优势。
在这套跨越四个大陆的体系中，欧洲是暴力中心、科技创新中心、金融与管理中心。它以暴力、科技创新和金融管理来控制生产贸易。
欧洲当时的科技创新并不关注如何生产有用的消费品，而是集中于更关键的航运和热兵器领域，包括天文观测、罗盘、造船、弹道轨迹、火药配方、枪炮铸铁、金属加工的理论和技术等。其最先处于全球领先地位的产业是造船业和武器制造业。
无论是造船还是造武器，其产品都不直接出口赚钱，而是用于运输，输出商业贸易服务，把各大洲联系起来；或者用于征服，输出暴力。
此外，基于商业繁荣，欧洲人创新了诸如银行、债券、期货、股票等金融手段和公司体制等管理手段。他们把这些手段运用到全球市场的生产贸易中去，提高全球市场的生产效率，从中获得控制权并取得高额利润。欧洲崛起的“第一桶金”来自十字军东征，基本上是纯暴力，把阿拉伯人的财富和科技文明抢了过来；第二笔财富则来自大航海，基于暴力、科技、金融、管理的综合运用。
这段时期的欧洲，跟今天的美国十分相似。美国是现在全球的暴力、科技和金融管理中心，但并非生产制造中心。它拥有最庞大的军费开支、最先进的武装力量、最强大的金融体系、最雄厚的科学技术研发实力，但它不是全球生产制造中心。其地位和财富来自向全球输出暴力、科技和金融管理，以此将全球生产制造体系创造出的实体财富纳入囊中。与16、17世纪的欧洲不同的是，美国曾经是全球制造业中心，工业产值世界第一，但随着制造业利润降低，制造业向国外转移，国内产业结构逐步向军工、金融、高科技方向集中。而大航海时代的欧洲则相反——它的生产制造能力一直就很弱，先占据了暴力、科技和金融的制高点，再利用这种优势来发展它的生产制造能力。这种变化方向跟美国相反，但内在驱动力其实是一样的，即不同产业利润率的变化。美国人放弃制造业是因为它利润不如军工、金融、高科技，欧洲人追求制造业则是因为它可以创造更多的利润。
在大航海时代初期，也就是16世纪，纯粹的暴力抢劫最赚钱。西班牙人在南美洲直接开金矿银矿，把这些财富抢过来就发大财，完全不用管什么生产贸易。他们在美洲烧杀抢掠。
但是，抢劫行为不可持续，金矿银矿很快就开采完了。到了第二个阶段，大约17世纪，最赚钱的是贸易，也就是在几大洲之间，中转运输各种货物倒买倒卖。贸易不如抢劫来钱那么直接，但是也比实实在在搞生产要轻松。荷兰是第二个阶段的最大赢家，它依靠发达的航运贸易获得了“海上马车夫”的称号，背后就是荷兰高度发达的造船业和金融商业市场的创新。今天我们熟知的各种金融产品如股票、期货的交易市场，最初都是荷兰人发明的。他们还搞出来全世界第一次金融投机泡沫——郁金香泡沫。
但是，经过200年的发展，到了18世纪，倒买倒卖也没有那么赚钱了。航运技术不断进步、航线不断开辟和成熟，从印度运到欧洲的纺织品和香料对欧洲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价格也从奢侈品水平降到了普通消费品的水平。用经济学术语来说，就是市场发育成熟，超额利润就逐步减少甚至可能消失。
到了第三个阶段，欧洲人才开动脑筋，把印度的纺织品生产也“抢过来”，不让印度人赚生产环节的钱了，这个钱也要自己赚。一直到1730年左右，英国才开始大力发展棉纺织业，当时东印度公司的一份报告声称英国人“开始在英国仿制印度棉布”。这个时候欧洲人要想抢印度人的生意十分容易，因为全球贸易网络都控制在他们手中，而且他们也是印度沿海地区的生产组织者。他们派人到印度把棉纺织技术学过来，然后就纷纷禁止从印度进口棉布。
这就类似于当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意大利和德意志搞棉花禁运一样，一下子就把印度棉纺织业的脖子卡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