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善不终（2）

君臣对话间，皇后奇氏正在帘后偷听，她是哈麻真正的“幕后”指使者。见顺帝若有所思，奇氏便派人把脱脱从甘州召回。

哈麻在脱脱初次为相时，与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关系很铁，日至其门欢饮。所以，每当别儿怯不花中伤脱脱父子兄弟时，哈麻常在顺帝前悉力营护脱脱。彼时，如果哈麻落井下石，估计脱脱当时就可能性命不保。

此外，中书左丞相太平也是脱脱得还大都的进言人之一。但脱脱对此并不知情。日后，脱脱手下一个小人汝中柏嫉恨太平，唆使脱脱在朝中尽逐太平荐引之人，还差点儿杀掉太平。幸亏脱脱之母解劝，太平在当时才得以不死。

脱脱回京后，并未立即觐见顺帝，因为无诏旨召见他。

一天，乘元顺帝高兴，皇后奇氏忽唤与皇太子玩耍的脱脱儿加喇张，问：“想你爹脱脱吗？”小孩子立即跪倒，说：“我很想爹爹。”顺帝感动，问左右：“脱脱现在何处，可让他回京。”奇皇后忙说：“脱脱已在城中，很想见皇帝您。”

顺帝即刻派人召脱脱入宫。

青年顺帝已懂得玩弄政治手腕。他在棕毛殿端坐，见脱脱入殿跪拜，劈头就问：“我让你在甘州侍父，是谁召你来京？”

顺帝这一问，他身边的奇皇后吓得花容失色。

脱脱很镇静，回答说：“陛下命我侍亲，现服丧已满，故回京见至尊。”

顺帝念忆旧情，也不再装，忙起身降阶，与脱脱相抱而泣。

转天，元廷下诏，再拜脱脱为相。

至正十年，户部尚书薛世南、武子春揣摩脱脱心意，知道他再入相后想大有作为，便劝他只有大行更张，才能“垂名竹帛于无穷也”。他们两人首先劝脱脱进行钞法“改革”。

改革手段很拙劣，即印制新的中统交钞，以中统交钞一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说是新钞，实际是用先前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几个字而已，故而又称“至正中统交钞”。

同时，又铸铜钱，准备以纸币为母，铜钱为子。

元代初期的中统钞，以丝为本；中统元宝钞以及后来的至元钞、至大钞皆以银为本，而现在的新钞本末倒钞，目的只有一个，多印交钞，用纸钱掠夺民间财富。

汉臣吕思诚等人马上提出异议，认为新钞法一行，民间定会把铜钱藏起而弃用纸币。

顺帝、脱脱皆不大懂经济，不听劝阻，下诏大量印钞，最终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新钞变成废纸一样。

如此一来，元朝国内的经济凋敝，先前那钞票通行无阻的神话终于破灭。

自1342年以来，黄河流域灾祸频频，多次泛滥，睢阳、归德一带数为泽国。同时，河北、山西等地又发生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出现重大饥荒，已有人相食景象出现。1243、1245、1246、1248数年，黄河在曹州、济阴、汴梁等地多次决口，漂毁民房，死人无数。

脱脱复相后，以工部郎中贾鲁为治水总管，大举治河。

贾鲁有两策，一策是修筑黄河北堤，一策是挽河东行，疏塞并行。前策容易，后策不仅实施艰难，且耗费人力物力巨大。

脱脱是干大事的人，最后拍板，决定采纳后策。当然，脱脱和贾鲁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根治黄河，不仅疏灾，还能制止“盗贼滋蔓”。

但对此议，元朝内部反对声浪甚高。首先，反对者认为工程量巨大，施行不易；其次，一二十万人聚在一起开工，加之黄河各个工地连年饥馑，万一有人闹事，一呼万应，百姓如果借机造反，那可比河患要大上一万倍。

脱脱有“大政治家”气魄，当然不听，坚持“役不大兴，害不能已”，要干就一劳永逸。

甭说，贾鲁治河效果真不错。至正十一年四月开工，七月凿疏工程完毕，八月底放水，九月通船并堵塞掘口，到十一月全部工程完工，总共用了不到二百天时间。黄河南河一线日后二十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水灾。

治河过程中，虽然并未出现大规模暴动，但韩山童、刘福通那“一只眼”的石人，正是埋在黄河工地，日后燎原之火，恰巧闪自这一点星星火焰。

于元朝而言，治小害大，得不偿失。

当时，就有人作诗曰：“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

元朝大厦之倾，自开河造钞始，由渐而蔓，终于倾塌。

至正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黄河治理工程正式开工前，河北栾城人韩山童已经与刘福通等人事先雕刻石人一具，背镌“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埋在河工必经的黄陵岗上。

结果，当月月底，工人们把这独眼石人挖出，消息不胫而走，远近震骇，人心思乱。

五月，韩山童、刘福通二人聚众三千多在颍州起义，宣布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孙，打着兴宋灭元的旗号举事。

元政府知道消息，地方迅速出兵，韩山童命不好，混乱中被元军抓获，在闹市中凌迟。但其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逃出。

刘福通善战，杀出血路后，攻占了颍州城。由于这支军队的信众大多是白莲教徒，天天烧香拜佛，时人称为“香军”。他们的另一个特色是头裹红巾做标识，所以又被称作“红巾军”。

韩山童、刘福通二人刚刚起事时力量并不大，但示范效应极大。暴动如同传染病一样，越传越快，越传越远。蕲州有徐寿辉、彭莹玉，徐州有李二，邓州有王权，襄阳有孟海马，濠州有土豪郭子兴等，烽烟四起，天下大乱。

民久不见兵革，一时见乱杀，皆束手听命。

乱闻上报，中书省官吏抱大沓档案题为“谋反事”想上呈元顺帝，丞相脱脱仔细阅观，为转移视线和减轻自己的责任，他用笔改“谋反事”为“河南汉人谋反事”。如此，脱脱大兴族群打击，隐藏起义规模，引起更大的矛盾。

当时有识者，都知元朝很快就要丧失天下。

元廷得知刘福通在颍州兴兵，也很重视此事，马上派出枢密院同知赫厮秃率六千“阿速军”为主力，调集各路汉军，与河南行省汉人一位姓徐的左丞一起，集兵数万往讨“红巾军”。

所谓“阿速军”，乃“绿睛回回也”，是由西域人组成职业军人。这些人善骑射，素以勇悍著称。

但是，这一行官军一路剽掠百姓，几位主将天天酒色成性，根本没有打仗的心理准备。

到达颍州后，赫厮秃远远望见“红巾军”的战阵，立刻吓得肝胆俱破，扬鞭大叫：“阿卜！阿卜！”意即蒙古语“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