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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善不终(4)

但是,脱脱当时非常信任其手下汝中柏,把他从左司郎中超擢入中书,参议中书省事。官员们知道汝中柏是脱脱亲信,平章以下官员见到汝中柏,都唯唯诺诺。哈麻与脱脱有旧,又是顺帝宠臣,自然不拿汝中柏当回事,多次因事与这人在省中争论。

小人心窄,汝中柏便日夜在脱脱面前说哈麻的坏话。脱脱愤怒,借故把哈麻从中书省弄出去,给了他个“宣政院使”虚官,又位列第三。由此,哈麻开始深恨脱脱,二人由恩变怨。

汝中柏不称意,怕哈麻日后为后患,力主脱脱找碴儿杀掉哈麻。

脱脱意不决,与弟弟也先帖木儿商议。此公本无远谋,性格软弱,又认定先前哈麻救过自己一家,坚执不可。

哈麻知道脱脱有意要除掉自己,便先下手为强,在皇后奇氏和皇太子面前说脱脱坏话,表示脱脱对册立皇太子的仪式久拖不决,时有异议。

妇人果然相信哈麻之言,便多次与皇太子一起在顺帝前大讲脱脱的“不是”。

确实,奇皇后所生皇子长大,顺帝一直想即刻立其为皇太子。但考虑到顺帝的正后以后还有可能生孩子,所以脱脱曾讲过这样的话:“中宫有子,将置之何所?”

从实际上说,脱脱完全出于公心。经哈麻渲染,奇氏与皇太子母子不能不恼怒。

至正十四年,盐贩子张士诚在高邮建立“大周”,自称诚王。元廷多次派军征剿均失败。由于高邮处于战略要地,断隔南北,元廷不能得不再派脱脱总制诸王以及诸省军队前去讨伐。

此次行军,元朝大军号称百万,浩浩荡荡,直扑高邮。

年底,元军数战,每战皆捷,把高邮围成铁桶一样,一只苍蝇飞出也难。

被围数月的张士诚与部下坚持不住,商议着怎样出降才能活命。正因为自忖“罪过”太大,张士诚等人迟迟不敢开城投降。

正在这节骨眼儿上,元廷的皇帝诏使策马赶到脱脱军营。

由此,不仅脱脱的命运、张士诚的命运,包括整个大元朝的命运,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诏书改变了。

脱脱出大都后,其弟也先帖木儿因病在家休养没能上班。哈麻指使御史数人上章弹劾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自随。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才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

弹章上达顺帝。

这一次,哈麻、奇氏以及皇太子皆落井下石,随声附和。耳根子软而又忙于淫乐的顺帝大怒,马上派中使前往阵前卸脱脱军职。

元军闻有御诏来卸脱脱军职,不少人号啕大哭。脱脱的汉人参谋龚伯遂劝说:“丞相出发时,皇帝对您说日后行旨只行密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又无皇帝密旨,丞相可坚持不开诏,先攻下高邮,到时候谗言不攻自破,您可到京都亲自向皇帝辩明。”

脱脱摇头:“不行。圣上有诏,我不能拒诏。宁死,我不能废君臣之义。”

御使传诏,削脱脱官爵,安置于淮南路;削其弟也先帖木儿官爵,安置于宁夏路。属下军队,听从与诏使同来的雪雪与月阔察儿节制。

听诏毕,脱脱顿首深谢:“臣至愚,荷天子宠渥,委以军国重事,早晚战兢,惧不能胜。一旦释此重负,圣上深恩,铭感于心。”

同时,他又送名马三千匹及精甲一大批给诸将作留念,嘱咐他们听从雪雪等人指挥。

客省副使哈剌答痛惜功败垂成,哭道:“丞相一去,我辈必死于他人之手,不如今日死于丞相面前。”言毕,拔刀自刎而死。

这位爷刚烈,其余各级将领都不敢动。

哈麻在诏使到来之前,已经派人到军中散布消息,敢有不奉诏者,立即族诛他们在大都的家属。所以,大军百万,一时四散。

高邮城里的张士诚如做梦一般,早晨一望,城外已经无任何元兵。

元军各级将领各回各部,士卒多无所从,剩下无所投附的,就加入了造反的队伍。

所以,元朝高邮散军,不仅未能攻克战略要地,还为起义军增添了生力军。

脱脱到淮南不久,又有诏旨移他往亦集乃路。未几,顺帝圣旨把他流往云南。脱脱的弟弟以及两个儿子,也皆流往恶远之地,家产全部没收。

行至大理腾部时,知府高丽人高惠,拜见这位故相,想把女儿嫁给他,并明白表示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给自己做女婿,保证脱脱性命无忧。

脱脱推辞:“我乃罪人,安敢在流放地娶妻纳妾!”

高惠闻言恼怒。

不久,又有诏使来。高惠首率铁甲军包围脱脱住处。此次来人,乃哈麻所遣,携毒酒而来。

跪听圣旨后,脱脱谢恩,不喝也要喝,只能仰头尽饮。死时年仅四十二岁。

《元史》作者一般就事论史,不与人作赞语。但对脱脱的人品,他们也不得不钦服之余夸上好几句:

脱脱仪状雄伟,颀然出于千百人中,而器宏识远,莫测其蕴。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至于事君之际,始终不失臣节,虽古之有道大臣,何以过之。惟其惑于群小,急复私仇,君子讥焉。

脱脱死后,本来一蹶不振的农民军立时风生水起。刘福通拥韩林儿为帝,建“大宋”;“天完”军死灰复燃,攻占湖南诸路;郭子兴部将攻占战略要地滁州,自成一军;张士诚的“大周”军夺取苏松地区;海上剽掠的方国珍部占据海道,阻遏元朝粮运……

直到至正二十二年,在汉臣张冲等人的建议下,元廷才下诏为脱脱平反。至正二十六年,又有大臣上言脱脱功高盖世,应封一字王爵并加以追谥。结果,诸事未行,元朝就灭亡了。

脱脱把伯父伯颜赶下台,可以视为新一代蒙古贵族对上辈僵化思想的理性反叛。可悲的是,他并未能真正适应汉族文化,所有先前的努力,最后又被他本人否定。

他的悲剧,不仅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个不能顺应潮流和时代的民族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