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审视过往记忆，寻找负性信念（2）

当因为创伤产生遗忘时，人们遗忘的只是认知层面的内容，也就是外显记忆——人们对它有清醒的记忆。但是创伤的影响不会就此消除，它会执拗地显示它的存在，比如，这个人总是会出现不明原因的，也许是消化系统方面的，也许是心脏方面的，也许是身体其他部位的异常。这些没有生理根源的身体方面的症状就是创伤的躯体化症状。它属于一种躯体记忆，属于内隐记忆，也就是我们虽然意识不到，却会影响我们情绪、躯体反应或行为的记忆。

为了能更好地帮助小放弃，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咨询师通过小放弃的父母了解到了以下情况：小放弃同学的父母原先都是农民，小学文化。小放弃幼年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夫妻俩经常打架吵架，即使是在怀着小放弃的时候也是这样。小放弃生下来才1岁多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把他留给家里其他人照看。小放弃的家是个大家庭，照顾他的人很不固定，今天姨妈照顾，明天舅妈照顾，后天可能姥姥或爷爷照顾。小放弃两岁多的时候，白天被送到村里的幼儿园，晚上等人来接。但谁来接并不固定，接的人也不一定能按时接，谁接他，晚上他就跟谁住。

等到小放弃上小学的时候，父母把他接到打工的地方，但仍然没时间照顾他，于是找了住处附近的村里自办的小学，找了能管饭的地方，并给了小放弃家门钥匙，让他自己照顾自己。父母大概每周回来一次。这些村里自办的小学不是很稳定，办着办着就不办了，因此，小放弃转过3次学，留过2次级。

后来到了该上初中的时候，父母考虑到没办法照顾他，直接给他找了个封闭式管理的中学。除了寒暑假，小放弃其余时间都住校。小放弃不喜欢这个学校，一开始天天哭着要回家，没被父母理会。后来他试着从学校逃跑，没成功，又因为中考成绩差，花钱上的高中。从他父母的视角看，小放弃一开始还比较努力，有进步，后来却不努力了。这时候他的父母通过多年的努力奋斗，年收入已经上百万，得知小放弃的学习情况后，花钱为小放弃请了多个私人教师一对一辅导。最后小放弃勉勉强强进入了某所大专院校。

小放弃的父母说，他们家里现在有钱了，并不指望儿子能挣多少钱，只希望他能努力上进，创造自己的人生。他们之前总觉得儿子没有上进心，不努力，所以常批评指责他，现在知道孩子原来是生病了，只希望孩子恢复健康就好。小放弃的母亲在讲述小放弃的成长过程时，认为自己管教过于严厉，比如小放弃小时候，有一次拿了家里20元，她就拿树枝狠狠地抽打他，导致一周后小放弃身上还有印子，洗澡时印子被爷爷看到，爷爷告诉了她，她才知道。小放弃的父亲也同样严厉，少言寡语，常常莫名其妙打孩子。另外，在小放弃的成长过程中，小放弃的父亲和母亲都曾经因为过于激动，喝农药闹过自杀，这一切都是在小放弃眼前发生的。了解到这些后，咨询师已经可以确定，目前小放弃的状态正是过往创伤经历导致的。

什么是“创伤”？《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列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标准将“创伤”描述为以下事件：经历或目睹了这类事件的个体会出现侵入性症状、回避、认知和情绪的负性改变，在警觉性和反应性方面也会出现变化。

一个人听到“创伤”这个词时，通常会想到以下这些经历或相关图像，比如火灾、爆炸、车祸、洪水、龙卷风袭击、被严重殴打或性虐待等等，因为这类型的创伤被认为是会危及生命的，所以很容易被人理解。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类创伤被命名为“不良生活经历”。它们可能乍看上去不那么突出，但在人类的生活中却普遍存在，比如幼年时被父母疏忽情绪或虐待情绪，被父母遗弃或与父母长期分离，生活环境不稳定或不安全，目睹父母激烈冲突，得了严重的身体疾病，目睹亲人离世，等等。

虽然这些不良生活经历只有贯穿人们整个成长过程，持续存在时，才会对人们的总体发展产生重大影响，但是，一个人只要经历过这些事件，就有可能产生消极的自我归因。它还会带来其他长期的负性后果，会影响一个人有关自己、他人和世界的信念，体现在人们的自我感觉、自我定义、自尊、自信和最佳表现水平等各个方面。这些个体可能在大多数情况下会表现得比较稳定，但在遇到事情后，会和其他人的反应很不同，表现出低自尊、焦虑、惊恐障碍、恐惧症、抑郁、创伤后症状，甚至解离性障碍等。

他们在情绪、身体、认知和人际关系这些方面的功能都会失调。

总之，不管创伤程度的大小，它都有可能对个人的自信和自我效能感产生负面影响。这个创伤事件可能以一开始发生时的形态“卡”在记忆网络里。生活中的应激性情境会激活那些能唤起创伤经历的图像、身体感觉、味觉、气味、声音和信念，或者会导致当事人对当前事件进行歪曲感知，并伴随着相应的情绪上或身体上的反应。

小放弃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就经常情绪激动，这可能会引起激素水平或神经递质的改变，对小放弃先天造成了一些影响。他出生后，又被丢给不同的抚养者轮流抚养，从来没机会建立一种稳定的依恋关系。他上小学后又不断转学，也没机会和小朋友们、老师等人建立深刻的人际关系。进入寄宿中学后，据小放弃后来回忆，他还曾遭受一定程度的校园霸凌，比如被同班级的男生们集体排挤、嘲讽。而在和父母短暂相处的时间内，他一方面遭受过不止一次体罚，另一方面又经常目睹父母激烈的吵架或者打架的场面，甚至还看到父母喝农药自杀的惨烈场面。

正如我们前文说的那样，人类大脑的发育和社会互动有关。孩子早期缺乏调节情绪的能力，需要养育者涵容他们的负性情绪；同时在孩子遇到困难时，养育者要能支持孩子，告诉他们如何表达情绪，如何处理问题。孩子因为养育者的涵容，本身的焦虑和压力得到缓解，生活技能才能得到发展。而小放弃的父母，本身就无法调节情绪，对孩子也缺乏涵容，当孩子遇到问题时，他们采取的方式不是教给孩子应对的技能，而是严厉体罚，这样导致小放弃没能学会什么。小放弃的父母不但没有成为孩子的支撑，反而成为孩子的压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