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爱人或是爱国:《与狼共舞》(1)

书名:在光影中遇见七种青春本章字数:2324

要给一个民族定性,与其看它有些什么伟大人物,不如看它是以什么方式认定和推尊这些伟大人物的。——尼采《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

你无法打败纯傻瓜

我相信,教育应该是一个完整有机的系统,对学生的浸染和影响应该贯穿教育教学的每一个方面。作为国子监四门博士,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在这几门课中一起跟学生探讨相同的问题,关注相同的热点。所以,有时候电影鉴赏课的引子可能是在语文课上做的,也可能是在诗词鉴赏课上做的。比如在鉴赏《与狼共舞》的前一天,我上了这样一堂诗词鉴赏课。

高二唐宋诗词选修教材是按照主题分类的,整本书分为山水诗、边塞诗、送别诗等十多类,每类有三首诗词,后面还有同类诗词的拓展阅读。我觉得这种分类很好,有助于学生从内容上了解不同主题的诗词,更利于他们了解诗词背后厚重的历史背景,更好地理解作品。

半期考试之前我们讲了第一类山水诗,今天该讲第二类边塞诗了。这类有三首诗,一首高适的《塞上闻笛》,一首岑参的《走马川行》,还有一首是李颀的《古从军行》。从教材安排上,似乎前两首诗是重点,李颀的诗是次要的,不过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前一天的课给孩子们播放了《唐之韵·边塞诗人》,让他们对盛唐边塞诗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今天上课,我不是从第一首讲起,而是从第二首岑参的《走马川行》开始。朗读之后我做了简单的讲解,然后谈到了昨天看的视频:“盛唐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在强盛的国力支持下,帝王开疆拓土,在战争中不断取得胜利,所以诗人们才有这样的高蹈豪迈,这样的不可一世。但是,这并不代表战争带给人们的就是美好,即使没有死亡,战争中亲人的分离与思念也永远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伴随着每一个与之相关的人。”于是,我们自然过渡到了第一首诗,高适的《塞上闻笛》: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我简单讲了一下这首诗,然后又联系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讲了一下孤城、月光、笛声等意象构成的征人思乡意境。不过,我今天的重点并不在此:“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总是深重的苦难,这种苦难不仅我们在承受,所谓的敌人也在承受。可是我发觉有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现象,当我们说到敌人的时候,我们经常用一个词来代替,你们知道是什么词吗?”

学生感觉有些突然,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鬼子,”我慢慢地说,“最常见的就是日本鬼子了,后来和美国打仗,我们就叫他们美国鬼子,后来和苏联打仗,我们也叫过苏修鬼子,之后与越南打仗,我们的媒体也叫他们越南鬼子。”

很多学生回忆起来了,开始点头。

“我觉得,‘鬼子’这个词其实暗含了一个前提,就是对方根本不是人,而是与动物或者魔鬼无异的非人类。我可以理解这是由于仇恨而形成的一种蔑视,但是我觉得值得警惕的是,当我们刻意非人化甚至妖魔化敌人的时候,可能带来一个结果:当我们屠杀他们、消灭他们的时候,我们不会有负罪感,相反,我们还会有一种崇高感和伟大感。我甚至想,当党卫军把犹太人成群地赶入毒气室的时候,他们应该也不会把他们当人,他们会觉得犹太人只是些猪狗,至少也是低贱的人,而他们所做的,是在为人类打扫垃圾。”

有学生在深思。

“所以,我觉得整个盛唐边塞诗成就最高的其实就是这两句……”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很多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的,”我回答,深感欣慰,“李颀第一次提出,战争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给我们所谓的敌人也带来了灭顶之灾。他第一个提出,对阵的另一方不是鬼子,他们也是人,也会哭,也会笑,也会痛苦,也会死亡。”

早读的时候孩子们已经读过这首诗了,这时候,我让他们再朗读一遍《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关于这首诗,我不打算直接讲太多,今天我想与大家分享我在《唐诗的江山》里对这首诗的解读。”我打开电脑中的文档,开始为大家朗读相关的章节:

冉云飞先生在《像唐诗一样生活》中说:当异族侵略,国破家亡,不战即自行消灭,那么起来一战便是唯一的选择,这便是某些边塞诗存在的理由。但如果只是一味地歌颂铁血,那么这样的诗作即便可哄传一时,转瞬即会湮没无闻的,因为违反人性的东西,不管它表面看上去多么崇高,多么大言玄玄,终究会被弃若敝屣。

战争的本质就是反人性的,不管这战争披上的是什么外衣。在正常情况下,平民百姓是不愿意打仗的,在面临战争的时候,普通百姓感觉的往往是费解和茫然。

关于战争的起因,这些昨天还是教师、理发师或者铁匠的普通士兵当然更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皇帝喜欢大宛的千里马,或者是想尝尝西域葡萄的滋味,于是,无数无辜的将士就要为之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无数的家庭也要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些秘密,当权者是不会告诉这些老百姓的。士兵们只会被告知:战壕那边的是敌人,是十恶不赦的恶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中的那些士兵们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这样的观念不断洗脑,有人力图消灭他们头脑中敌人与人的任何联系,将生命模糊化,将敌人符号化,直至妖魔化。目的只有一个:消灭士兵们的人性,使其能更好地为反人性的战争卖命。《西线无战事》中,当士兵博伊在战壕里刺死了一个法国士兵的时候,他从垂死的士兵的衣袋里翻出了他与他家人的照片,对着慢慢咽气的敌人,博伊充满忏悔地说:

“从前,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抽象概念,一个活在我头脑里的逻辑联想……我刺向的,正是那个联想。可是现在,我才看到你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说你们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些可怜的人,你们的母亲也像我们的母亲一样在着急,我们都一样怕死,也一样会死,一样会痛苦。饶恕我吧,伙伴,你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