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审判白玫瑰兄妹的法官(2)

书名:历史的隐秘角落本章字数:2010

弗莱斯勒当法官期间滥杀无辜。例如,流亡美国的德国反战作家雷马克,其留在德国的妹妹朔尔茨女士,一次在楼梯间脱口说出希特勒将会失败,被人告密而被捕。弗莱斯勒已经在人民法庭上判了她几年徒刑,之后,在随手翻阅她的档案时,忽然注意到她的娘家姓雷马克,于是问她:“那么,您和那位写作《西线无战事》的雷马克是否有亲属关系?”朔尔茨女士说:“他是我的哥哥。”于是,弗莱斯勒没有让她进监狱,而是把她直接送上了断头台。

我从著名的7月20日密谋案,即施道芬堡男爵刺杀希特勒案件的审判纪录片中,看到了弗莱斯勒法官的个人形象与法庭表演。这个方帽长袍的法官,消瘦无肉的脸上写满了狰狞,对着被告大声咆哮着,当庭羞辱和咒骂他们,并企图打断被告或辩护律师的任何发言。在一个镜头中,被带到弗莱斯勒面前的前德军上将埃里希·赫普纳,被弗莱斯勒轻蔑地称呼为“猪样的狗”,当赫普纳回答说自己不是“猪样的狗”时,弗莱斯勒问他,觉得自己适合放在哪一个动物类别中。

这场刺杀密谋案,最终有近五千人被执行了处决。很多人被弗莱斯勒依照希特勒的要求,判决用钢琴的琴弦挂上屠宰肉钩慢慢绞死。有关密谋案参与人士审判与处决的场景,被拍成了纪录片,之后送至希特勒总部供希特勒与其随从观看欣赏。

在这场审判中,陆军元帅埃尔温·冯·维茨莱本,受到抽走裤带的极大羞辱,他必须时时拉着裤子接受质问,以免裤子在法庭上当众脱落。在被判处绞刑后,元帅向弗莱斯勒喊出:“你可以将我们交给刽子手,然而三个月内,那些饱受愤怒与煎熬的人们将会把你活活地从街上的粪便上拖过。”

维茨莱本元帅的预言,不到半年就实现了。不过,弗莱斯勒没能活到战争结束,就被炸死了。1945年2月3日,弗莱斯勒正在人民法院进行庭讯时,空袭警报凄厉地响起,英美盟军又来空袭柏林了。这天,第三帝国首都遭受到近千架轰炸机扔下的三千多吨炸弹的轰炸,这是柏林遭受到的最大一次空袭。那些炸弹问候到的地方,有希特勒总理府、盖世太保总部、纳粹党总部和人民法院。

关于弗莱斯勒在这场空袭中身亡的情形,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弗莱斯勒当天匆忙地暂停审理,并且命人将当日的被告带进避难室中。这时,一颗美军轰炸机投下的炸弹,几乎直接命中了人民法院的建筑,弗莱斯勒被炸断的屋梁压死。他的尸体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下被发现,手上还抓着档案,那是当天要审理的关于法比安·冯·施拉勃伦道夫在1944年的密谋案中反抗希特勒的档案。

另一份报道说,弗莱斯勒从法庭去空袭避难室的途中,被一个炸弹碎片击中,因流血过多而死在柏林人民法院的走廊。施拉勃伦道夫站在弗莱斯勒旁边,看着他死去。这位勇敢的反抗者,其实还参与了更早的一次刺杀希特勒的行动。在1943年,他曾帮助密谋反抗的上司特雷斯科夫,将伪装成法国名酒“君度”的一枚定时炸弹,放上希特勒访问东线后返程的专机。可惜炸弹失灵,那次刺杀失败了。弗莱斯勒的突然死亡,使施拉勃伦道夫躲过了被宣判及行刑,并于战后成了德国联邦宪法法院的一名法官。

据陆军大将约德尔的遗孀——路易丝·约德尔回忆,当弗莱斯勒的尸体被送到医院时,她听见一个工人说,这是神的审判。然后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再说什么。

对弗莱斯勒的死,无人感到惋惜。他被埋葬在他妻子的家族墓地里,墓碑上没有名字。

这个在法庭上咆哮如野兽、表现颇似狂人希特勒的纳粹法官,又一次印证了一个历史铁律: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暴君欣赏酷吏,贤君对残忍之人心怀警惕。沿着人类历史的纵轴看下来,这类故事一路俯拾皆是。我想起唐太宗李世民的一个故事:唐太宗下令将谋反的代州都督刘兰成腰斩,大将丘行恭竟然当场挖出刘兰成的心肝烹食,以表对唐王朝的忠心。唐太宗得知后,责备丘行恭,说刘兰成谋反,朝廷有规定的刑罚,何至于如此!如果以此来表示忠孝,则应该是太子和诸亲王先吃,岂能轮到你呢?丘行恭惭愧,磕头谢罪。救过李世民性命、立下大功的丘行恭,或许因为做了这件违背人性伦理之事,而被李世民排除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外。

沿着20世纪的历史横轴看,已经进入了宪政文明时代的部分人类,人民普遍的自由和权利已经在宪法的保护之下,可以免受国家权力过度滥用带来的伤害。但在极权主义的纳粹德国,司法不再是分权制衡机制中的一极。法官不再独立,而是必须做出符合纳粹秩序观与政治领袖意志一致的价值判断,成了与领袖合谋的杀人凶手。对于弗莱斯勒和他的同行来说,希特勒的意志就是德国的法律。独裁者希特勒对人道主义、文明教化和宪政民主毫无好感,他不喜欢的事情,就动用血腥的武力以及残酷的手段毁灭。在他看来,所谓的人道主义只是“愚昧、软弱和虚构的高级知识的混合体”。因此,这个集所有权力于一身的大独裁者,最终变成了率兽食人的魔王。

德国哲人马克思曾经说过:在民主的国家里,法律就是国王;在专制的国家里,国王就是法律。

这句话,是对人类文明的真知灼见,它洞穿了历史,将纳粹德国的司法真相昭然揭示于世人。被这一束智慧之光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还有那个审判白玫瑰兄妹的法官——罗兰德·弗莱斯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