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溅起的蓝色思绪·玛雅文明篇（1）

一、沉默的废墟

“我的名字叫胡安。”

我们的导游，一位四十多岁的玛雅人与西班牙人混血儿，在去墨西哥的图卢姆玛雅文明遗址的大旅行车上，用饱含激情又带有一丝伤感的声音，向我们介绍他自己，然后开始讲述那个他母亲所属的民族创造的古老文明。

如果说，玛雅文明是人类历史上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古文明，恐怕没有人会提出异议。因此，当他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玛雅文明的种种类似神迹之事时，我们一车人就只有瞠目结舌乖乖地听。这是个比哈利·波特的世界更为神魔，却并非虚构的真实历史存在。

一个远离其他人类文明、只会刀耕火种的石器时代人群，却在天文学、数学等方面有极高成就。而在它的文明达到鼎盛之际，却突然抛弃了所有中心城市，隐退到丛林里去了。玛雅文明这超级古怪的历史，难道不够让你目瞪口呆吗？

舟车劳顿过后，我们终于站在了图卢姆城内。一眼望去，蓝天烈日下，满目废墟、芳草青青、棕榈无言，只有几条尺余长的蜥蜴在灰白色的石砌废墟间爬来爬去，青蝇吊客。

图卢姆是玛雅文化后期唯一的海滨城市遗址，坐落于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它盘踞在加勒比海岸边悬崖上。现今遗址尚存六十栋石头建筑，以屹立于悬崖之上的卡斯蒂略古神殿最为著名，其他著名建筑还有降神庙。图卢姆是祭神的重要场所，也是连接陆地和海上的一个贸易枢纽。因为面朝日出方向的大海，该城又叫黎明之城。

在一处只剩房屋地基的遗址中央，胡安停下了脚步，表情神秘，指着远处高坡天际线，一个小小的方框形石屋，问我们它可能是什么建筑。大伙看着那个像极了美国《国家地理》Logo的石砌方框，都摇头表示不知。然后胡安开始讲故事了。二十年前的一个清晨，他的一位玛雅族发小，在图卢姆城废墟中溜达着，当走到这个地点时，不经意地向东方望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他看到：一轮刚刚跃出地平线的旭日，那耀眼的光芒，正精确地穿透远处高坡上那个小石屋方框，照射到他站立的建筑遗址正中间。然后，在第二年的同一天清晨，在同一地点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是来自哈佛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等一众顶级学府，还有美国宇航局的专家，这些学者、专家终于也等来了那道旭日之光穿过小石屋方框，投射在他们站立的废墟之所。那一天，正是玛雅历法中雨季来临的首日。

胡安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张日出穿透石框的照片。我们看着那颗准确镶嵌在方框上、光芒四射的旭日，确实有震撼之感。玛雅人就是这样借助自然天象与精湛的建筑工艺融合成了一个可以直观的绝妙景致。

胡安转述了当时一位在场专家的幽默评论：那个石屋方框，不是窗口，是劳力士。

胡安在路过一个神殿时，语带悲愤地告诉我们另一个故事：16世纪的某一天，征服了美洲的西班牙人，在古城的神殿里找到了一本深藏的玛雅古书。随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召集玛雅人来到神殿前，当着众人的面，烧毁了这本厚厚的古书。讲到这里，胡安似乎有点哽咽了。他对我们说，西班牙人明白一件事：知识意味着什么？力量，他们就这样毁灭了我们文明重新醒来的力量。

胡安说出的是一个历史事实。他的父辈西班牙人在发现和征服新大陆后，以天主教原教旨卫道士的狂热，毁掉了绝大多数的玛雅文字，以至于现代人类难以破译他的母系先民玛雅人创造的文明的缘起与缘终。

也算玛雅人流年不利，西班牙人发现和征服美洲的岁月，正是宗教裁判所在西班牙和欧洲大行其道的日子。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1492年，宗教裁判所已经在西班牙成立十四年了，它以极端残酷的手段惩罚异端，逮捕、审判和烧死宗教异见者，以维护天主教的正统性。至19世纪初宗教裁判所取消时为止，被火刑处死的人约有十万，这是欧洲中世纪最黑暗的一页。

而在西班牙人发现的新世界的另一端，他们也建立了类似的宗教法庭。这个法庭在遥远的南美洲，不遗余力地维护着天主教会的权威和正统，并将这个异域文明中的天生异端送往炼狱。1539年，墨西哥的宗教法庭将抨击教会的特斯科科酋长判处火刑。

胡安告诉我们，西班牙人发现玛雅神殿中的羽蛇神浮雕后，认为这是异教徒崇拜的邪魔而大加毁坏。在玛雅神话中，羽蛇神与种植玉米的雨季一起降临，因而羽蛇神成了玛雅农人最为崇敬的神祇。在另一座玛雅古城奇岑伊扎中，有一座以羽蛇神命名的金字塔。在塔的两个底角，雕刻着两个蛇头。在每年春分、秋分这两天太阳落山时，可以看到蛇头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幻化成为一条动感很强的飞蛇，象征了羽蛇神在这两天的降临和飞升。那么，在雨季来临的第一天，图卢姆城中那个被旭日透过石屋窗口照亮的建筑遗址，是否原来就是一座羽蛇神殿庙呢？现在的人们已经永远不得而知了。

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前的13至15世纪，图卢姆城达到鼎盛时期。到墨西哥被西班牙人完全征服后，还努力挣扎着存在了七十年，直到17世纪初，最终还是消亡了。据说图卢姆古城消亡的原因，是西班牙殖民者从欧洲带来的传染性疾病。

站在灰黑色卡斯蒂略神殿边的悬崖上，东眺一望无垠的湛蓝大海和悬崖下的加勒比海滩风景：椰影、白沙、浪花、泳客。悬崖将世界分割成两个，我身后的废墟古城属于黑白、死寂、永恒的历史；我面朝的沙滩、人群与大海属于彩色、喧哗、鲜活的现实世界。我站在悬崖边这条时光的分割线上，百感交集。

二、无解之谜

跟着导游胡安的匆匆脚步和激情讲述，我写得有点散乱，想重新理出一个头绪，让目光超越眼前的图卢姆古城遗址，从人类历史的视角，对玛雅文明的起止做一个最简要的叙述。

二十万到四十万年前，东非的原始人群里发生了某些重要进化事件，产生了一个新的种群。这群人的特点是有发达的大脑，他们被叫作智人。

七万至九万年前，智人再一次走出非洲，渡过红海，进入阿拉伯半岛，走向广袤的欧亚大陆，这次他们成功了。现存的人类，无论住在地球上哪一个角落，都是这群走出非洲的智人的后代。

约两万年前，在最后一次冰河期，海面下降了，白令海峡露出了一座陆桥，成为亚、美两洲的天然通道。当时以猎取猛犸、鹿类为生的亚洲东北部猎人可能尾随这些动物，穿过白令海峡大陆桥来到了美洲，成为美洲人类的始祖。随着更寒冷时期的到来，欧亚北部和美洲北部变成了无人的冰原。因此，约一万多年前，亚洲与美洲的人类迁移往来就断绝了。

冰川退缩后，欧亚大陆冰冻线以南的人群先后进入新石器时代，发展了各种语言和文明。北美洲的人群则继续向南进发，到达南美洲。至此，智人完成了在全世界的迁移。

在美洲大地的不同印第安人群中，诞生了代表性的三大古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印加文明和玛雅文明。其中，玛雅文明是古印第安文明中的翘楚，其他文明难以望其项背，其以印第安玛雅人而得名，约形成于公元前15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