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戊戌风云中的徐世昌(2)

书名:抉择:鼎革之际的历史与人本章字数:2630

对于袁世凯的邀请,徐世昌并未拒绝。尽管时人对翰林总是另眼相看,并以点翰林为仕官捷径,但他在翰林院毕竟已近十年,光绪二十年甲午翰林大考,又未有所获,在这里继续忍下去,殊不易也,不如答应袁世凯,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不过,据王伯恭《蜷庐随笔》所言,清朝定例,“翰林院编修须满六年资格,方可迁转。此六年中,一日不得间断,若有事出京,亦须回时按日补足”。徐世昌应邀参与小站练兵时,他的编修资格尚不满六年,王伯恭还请王夔石制军为他求情,希望免扣资格。但“奉旨:‘徐世昌准其在营效力,所请免扣资格之处,著无庸议。’于是徐君仍回原衙门行走,但受小站营务处虚衔,月支数百元薪俸而已”。

这是徐世昌最初接受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总办一职时的情形,这个职位相当于今天的参谋长。徐世昌固然不懂军事,但他的稳重、练达和人脉关系,常常可以帮助袁世凯渡过危机。事实上,徐居袁幕,分虽属僚,实为客卿,且二人交谊非比寻常,袁视徐为兄长,虽非言听计从,却能遇事请教,彼此一刚一柔,总能收相济相扶之效。据陈夔龙《梦蕉亭杂记》记载,新建陆军成立只有数月,津门官绅已啧有烦言,“谓袁君办事操切,嗜杀擅权,不受北洋大臣节制。高阳虽不护前,因系原保,不能自歧其说。乃讽同乡胡侍御景桂,摭拾多款参奏。奉旨命荣文忠公禄驰往查办。文忠时官兵尚,约余同行。甫抵天津,直督王文勤公文韶传令,淮练各军排队远迓,旌旂一色鲜明,颇有马鸣风萧气象。在津查办机器局某道参案毕,文忠驰往小站。该军仅七千人,勇丁身量一律四尺以上,整肃精壮,专练德国操。马队五营,各按方辨色,较之淮练各营,壁垒一新。文忠默识之。谓余曰:君观新军与旧军比较何如?余谓素不知兵,何能妄参末议。但观表面,旧军诚不免暮气。新军参用西法,生面独开。文忠曰:君言是也。此人必须保全以策后效。迨参款查竣,即以擅杀营门外卖菜佣一条,已干严谴。其余各条,亦有轻重出入。余拟复奏稿,请下部议。文忠谓:一经部议,至轻亦应撤差。此军甫经成立,难易生手,不如乞恩姑从宽议,仍严饬认真操练,以励将来。复奏上,奉旨俞允”。

这一段清代官场故事,颇能说明荣禄对袁世凯的一番苦心,也可以想象徐世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陈夔龙与徐世昌为丙戌会试同年,这种关系在官场上是十分重要的。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徐世昌在小站练兵已近三载,这一年的三月、闰三月,他曾回到河南辉县百泉之水竹村,祭祖修坟,安葬慈母。他幼年丧父,家道中落,全赖母亲支持门户,将他与弟弟抚育成人,故他对母亲感情极深。在三月十三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未刻到卫,住朝阳寺。叩别先慈灵榇荏苒一年,回忆昔年远行归来瞻依膝下。今则四方多难,不见我母,灵前哭拜,痛切肌骨。”思母之情溢于言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选地、造坟、栽树、立碑,直到廿九日“慈灵安葬”,这一天的日记具体写到安葬时的情形:“遵用祖茔乙山辛向丁卯丁酉分金元六度,下志石圹前二、三尺,居先君子、先慈两圹之间。不见慈颜已年余矣,从此,宅兆永安,长此终古。伏地哀痛,悲风悽恻。封墓,哭拜敬礼。”

除了河南之行,这一年里,他很少离开小站,有时为了会客、办公务,要去天津、保定,也是快去快回。从他的日记中我们发现,几乎每天他在营中活动,或操练军队,或查看防务,或与各营将官谈话,或处理各种公务文案,常常是“夜深始眠”,更有甚者,二更、三更还要出营查哨,至“天将明始眠”。徐世昌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他这时是住在营里的,事无巨细,随时都会有人找他拿主意。一来他受到袁世凯的高度信任与尊重,言听计从,尊为兄长;二来他是翰林出身,将领对他特别尊重,皆尊他为师。他一边主持各营操练,一边自学军事及英语,编写了《新建陆军兵略存录》,以此统筹全军训练及教育,成绩卓著,声望很高,从而奠定了他在北洋军队中仅次于袁世凯的地位,真正达到了“以文修武、以军功进身”之目的。小站练兵,是中国军队走向近代化的开始,袁、徐二人皆有贡献,而徐世昌最先提出比较完整的近代化军事理论,制定了中西结合的军制、法典、军规、条令及战略战术原则,贡献尤为显著。

这一年,中国所面临的局势已非常紧张。春二月,德国强占胶州湾并获得山东的修铁路和开矿权;三月,俄国强占旅顺、大连湾及中东、南满铁路;夏四月,英国租借威海卫和香港九龙及长江流域的权利;法国则要求租借广州湾及广东、广西和云南的权利;日本要求福建的权利;意大利也不甘落后,要求租借浙江的三门湾。结果,除意大利的要求被拒绝外,其他国家的要求清廷都答应了。这就是所谓瓜分之祸,其祸根就在于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打了败仗,以及光绪二十二年丙申李鸿章与俄国签订的《中俄密约》,正所谓“列强竞逐之心无时或已,相逼而来如环无端。究其原因,皆甲午一役厉之阶也”。徐世昌、袁世凯对这种危机四伏的局面是有切身体会的,他们私下里常常流露出一些不安和忧虑。二月初,徐世昌在日记中记下了俄国人的嚣张气焰:“俄人欲令自其交界至北京、天津所有练兵处所皆用其国人教练而尽驱他国之教习。聂功庭军门所约该国沃参将复不归功庭节制,其后该国有派来中国教兵者皆照此例,其欲收我北方之兵权悍鸷甚矣。”俄国人的这个举动,或将威胁到他与袁世凯在小站训练的新军,尤其他们聘请的洋教习,主要是德国人。二月十六日,他先在日记中提到了“闻皇上以时局危迫临朝痛哭”,然后又记,得到胶州电报:“俄兵舰掠德巡船一只去,德人尽弃其资粮,水师尽登船,陆军固守青岛,不知将与俄有战事耶,抑两夷别有深谋耶?”同一天,“又闻日本尽收其商船入口,英借给现款二百五十万,或亦将有事于俄耶,未可知也。然皆大不利于我中国,使仍不放手为之,祸患之来曷其有极”。

时局至此,他们亦思有所改变。二月间,袁世凯去京城奔走,除了要求“添兵事、饷械”,更希望朝廷能有所作为。他在京城连续收到徐世昌四封来信,在复信中,袁世凯称其“高论极切时要,曾亦力言,但均在梦中,大概亦知其不可为而委为气数使然,绝不肯尽人以回天,无可望矣”。尽管我们不知道徐世昌在给袁世凯的信中发表了怎样的“高论”,但从袁世凯的复信中,我们却不难猜测徐都说了些什么。袁世凯此番进京,是想拜见恭亲王奕䜣的,但“恭邸即病甚,不能见人”,好在“各邸堂均见”,总算不虚此行。袁告诉徐,在与各邸堂相见时,他“已切言必亡必分之道,必须大变法以图多保全数省各语,然均不能照办”。他不由得感慨:“惟大局直无法挽救,只好以极坏处设想也。”所谓极坏处,也就是准备与列强开战。于是他叮嘱徐世昌:“时局至此,战事断不可忘,请嘱各营加功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