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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在陕西历史博物馆长廊上与唐长安对话(3)

书名:寻找中国之美:少年西安行本章字数:2490

唐代是中国文明中的青春时代,奋发向上、昂扬奔放,有激情,有创造力,有高歌长空的气势,也有柔情似水的低吟。即使在世俗生活层面,也可以看出来。杜甫忘不了公孙大娘舞剑的那个场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我们跟随白居易到东、西教坊看“霓裳羽衣舞”吧。

纱袖的飘举,霞帔的闪烁,钿璎的抖动,环佩的沙沙。刚现游龙,又化翔鸾,繁音急节,珠跳玉溅。可惜,这盛唐舞蹈艺术的代表作,已经失传,但它却激发出了许多优美的诗文,留传于世。

这样的长安在韦庄写《长安旧里》时已经消失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西安也不再是唐代的长安,唐代的长安要到哪里去找呢?到大雁塔、小雁塔和陕西历史博物馆去找。可惜陕西历史博物馆太大了,从先秦的文物一路看过来,走到唐的时候,你们都走不动了,你们全都筋疲力尽。看来要真正走到唐帝国的黄金时代,走近唐代的繁华,也是要有体力的。

我们前面把很多时间耗费在了珍宝馆和秦以前的馆藏了,走到南北朝馆就已走不动了,走到唐已经没有力气了,走过宋、元、明、清只看了一样东西——那把五代的壶。一个人需要有足够的体力,才能走过数千年的文明史,去看各个时代的器物。

现在,你们每个人可以找出一样器物来代表周、秦、汉、唐,必须是在博物馆里面看到的器物。

唐之后,长安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域中心,只是西北的中心,不再是中国的中心,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化上。唐帝国覆灭后,长安就渐渐成了一个怀旧的地方,再也没有重现昔日的荣光。然而,从周到唐,它曾有过两千年以上的繁华鼎盛。在几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它都是中国文明的中心,文明最后沉淀下来,在博物馆里可以看的往往只是一些器物。每个时代的审美观念也体现在器物上。

你们想一想代表周的是什么?鼎是用什么做的?对了,青铜器就是周的代表,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冶炼水平和工艺价值,也是那个时代国力的象征。青铜器,特别是青铜铸鼎上的纹饰常常出现超现实的神秘的动物形象,但这些形象又那么具体真实。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说:

它们之所以美,不在于这些形象如何具有装饰风味等,而在于这些怪异形象的雄健线条,深沉凸出的铸造刻饰,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还不能用概念语言来表达的原始宗教的情感、观念和理想,配上那沉着、坚实、稳定的器物造型,极为成功地反映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那进入文明时代所必经的血与火的野蛮时代。

不可忽略的还有鼎上的铭文。陕西历史博物馆中的五祀卫鼎口沿下饰有变形兽体纹,内壁还铸有十九行、两百零七个字的铭文。另外一个多友鼎的内壁铸有二十二行、两百七十九个字的铭文。这些青铜器的文物价值无疑很高。就是那些锈迹斑斑、神态各异的青铜鹅、青铜鹤,乃至下面一根柱子和底座支撑的盘子上,没有把手、没有盖子的青铜豆上也有夔龙纹的装饰。

代表秦的是什么?你们要找出最有代表性、最有共识的。还有不同意见吗?现在有几种意见?铜车马、金银器、虎符、兵马俑……这里有没有兵马俑?有。拿什么代表秦最合适?秦很短暂,大一统的帝国只维系了十余年,当时不一定就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它的代表。但是我们回过头来看,最能代表秦的也许就是地下发掘出来的那些陶俑——兵马俑。“兵马俑”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当然也包括那些文官俑。我们在兵马俑遗址没有看到文官俑,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看到了几个。陶俑代表了秦帝国时代的审美偏好,因而我们用陶俑或者兵马俑来代表秦。

汉呢?博物馆呈现的文物也是常常在换的,每次看到的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最能代表汉文明的器物就是从墓里面挖出来的砖头,汉代的墓砖上面有大量的砖画,这是汉代留下的最典型的东西。人们通常说的“秦砖汉瓦”,也可以倒过来说“秦瓦汉砖”。汉代砖头上面的砖画是最有象征性的,代表汉代的风格。汉代的风格是粗犷的,也是雄浑的。汉砖跟兵马俑不一样,兵马俑很脆弱,是空心的;而砖头是实心的,最能够代表汉的气度和审美取向。

假如从今天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器物中选,我们可以选什么代表汉?汉代的镜子做得很精细,今天我们看到的汉代展品中最能代表那个时代的,就是镜子。

唐代应该是什么?到了唐代,没有一点争议了。能代表那个时代的器物,也是当时最高工艺水平的就是唐三彩。其实,唐代的长安手工业很发达,不仅有唐三彩,还有许多其他东西。前面我们说过的《唐都赋》中写道:

也不能忽略长安的手工业作坊。那些制造金、银、铜、铁与玉,瓷器物的工匠们,是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工匠。他们把名字刻写在自己的成品上,他们知道他们得到的必定是荣誉,而不是贬损。当“却嫌脂粉污颜色”的虢国夫人落成了她的新宅的时候,建筑工匠们得意地为自己高超的技术求报酬以外的特赏。他们自负地说,可以抓十几只蚂蚁放在房间里,过两天检查,少了一个也不收工钱,因为房间里没有一丝缝隙。当虢国夫人慷慨地赏赐五百段绫罗,他们并没看在眼里。这是唐代技术工人的自信和骄傲!

那时,长安的银制品,比如杯、盘、壶和其他的小物品,在设计和做工上甚至有波斯之风。这是只有在极富国际色彩的长安才有的现象。

盛唐的出现,并非偶然,那是开放、包容带来的结果。它不仅体现在灿烂的唐诗上,在工艺领域也有足以惊艳后世的唐三彩,那是中国陶瓷烧制工艺的一次新突破。你们在博物馆里看了不少唐三彩,唐三彩中的人物有许多看上去不像汉人,也不像少数民族,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他们手里拿的乐器也不是中国原有的乐器,这说明唐时长安已经非常国际化了。你们还记得那个唐三彩骆驼载乐俑吗?一头昂首的骆驼上是一支小乐队,从乐工的衣饰、胡须和面部轮廓,到他们的乐器,都是中亚一带的风格。这个唐三彩骆驼载乐俑无疑成了国宝。

开放、繁荣的长安,吸引了世界不同民族的人,而像李白这样的诗人又被长安酒肆的胡姬所吸引。于赓哲写过一本《隋唐人的日常生活》,关于唐时长安,他这样写:

在市场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马车、牛车举目皆是,时而还有高大的骆驼穿梭其中。人群中肤色不一,除了有唐人,还有许多高鼻深目的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以及面貌虽与我们接近但服装与我们迥异的日本人、吐蕃人,甚至可能还有不少黑人。

他们的形象在唐三彩中十分常见,从牵骆驼的到骑马的胡俑,以及骆驼上的乐工俑,还有黑人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