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京城斗法(2)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658

其次,反对农田水利法。熙宁二年十二月,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了《农田利害条约》,提倡各地兴修水利,开荒种植。对于工程浩大者,可申请贷款,贷款者承担相应利息。水利是农业的基础,水利兴则农业兴。苏轼对此有科学的认识。但是苏轼看到这个政策背后有漏洞。因为朝廷只鼓励兴修水利,严惩阻挠者,而对于那些假借兴修之名,误导误害天下之人,却没有相应的惩罚措施。苏轼举例说道:“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基于此,苏轼进一步分析道:“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苏轼深刻地观察到人性中的劣根性,希望为国家堵漏洞,为百姓减负担,为子孙留遗产。赏罚严重失衡的政策,必定会滋生腐败,留下后患,让钻营逐利之人逍遥法外,还给那些出于理性的格沮者加以罪责,而对误兴妄为之人疏于问责。如此,“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则百姓之苦,社会之乱,国家之害,谁来承担?谁能承担?由此来看,苏轼并非跟改革派对着干,而是出于对民生国计的负责,反对急功近利和滥用权力。

第三,反对雇役法。如前所述,早在凤翔任上,苏轼就已经对衙前之役的危害深有体会,力行更改。熙宁三年一月,王安石废除差役法,实行雇役法。所谓雇役,就是“使民出钱雇役”,规定“官户、女户、寺观、未成丁,减半输。皆用其钱募三等以上税户代役,随役重轻制禄”,“谓之庸钱”。这种规定,打破传统,既伤害女户、未成丁等下等户的利益,也激起官户这类官僚特权阶层的不满。苏轼讽刺道:“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对此,苏轼严肃指出:“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借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所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由此可见,体恤下民,同情弱小,成为苏轼建言献策的逻辑起点与核心,并非不讲原则地反对新法。

第四,反对青苗法。熙宁二年九月,王安石颁布青苗法。此法规定,在夏、秋两收之前,朝廷以半年取十分之二的利息借贷给农民,夏收、秋收后农民归还朝廷。朝廷没有出台该项政策之前,贷款由一些高利贷者操作,现在朝廷将民间高利贷的利益收归朝廷,由朝廷取而代之。表面看,朝廷贷款低于民间,对农户有实际好处。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操作,如操作不当,则伤害农民利益远胜过往。而实际操作中,的确就存在这类问题。如为了防止发放的青苗钱收不回来,新法规定富裕户可以多借,贫困户所借受限,大约一等户所借额度可以达到末等户的十倍,这就给了富裕户从中牟利的机会。因为他们本来可以不用借贷,现在既然允许借贷,他们可以将所借之钱再以高利息贷给贫困农户,从中赚取利息之差。再有,新法还规定要五户或十户结为一保,假若借户逃逸,保户要担责代为赔偿。此外,地方官吏为多放青苗钱以邀功,特地实行“抑配”,也就是强迫借贷。对此,苏轼论述道:“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第五,反对均输法。所谓均输之法,“所以通天下之货,制为轻重敛散之术,使输者既便,而有无得以懋迁焉”。熙宁二年七月,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均输法,规定凡籴买、税敛、上贡的物品,可“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而需供办的物品,可以“从便变易蓄买,以待上令”。此举意在抑制大商贾,增加朝廷收入。苏轼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不与商贾争利”是苏轼的核心思想,而透过现象看本质,苏轼看到的是为此“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的实际成本,一定会大于政策设置的预期,言外之意是费力不讨好,没有必要这样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