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京城斗法(1)

书名:苏轼传本章字数:2430

苏轼、苏辙这次回京与第一次赴京赶考时所走路线相同,都是北上沿着古蜀道进入陕西,再到长安。熙宁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们路过长安,与范纯仁、王颐等相会于毋清臣家,共同欣赏《醉道士图》。熙宁二年二月,苏轼一家人回到京城。苏轼除保留原殿中丞、直史馆职务外,新差判官告院,苏辙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

此时的朝中政局已发生重大变化。治平四年,英宗病逝,年仅十九岁的太子赵顼继位,改元熙宁,是为神宗。神宗年轻有为,急欲革新图强。这种激进的改革思路赢得了王安石的高度认同。于是,神宗对王安石寄予厚望。熙宁元年即以王安石为翰林学士,次年又擢升其为参知政事,并同意王安石设置制置三司条例司,作为推行改革的行政机构。这里所指的三司,即户部、度支、盐铁三司,是由皇帝特别设置的专门机构。由此,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等系列新法得以陆续推出。

苏轼从小受儒家思想教育,有深厚的家国情怀,当然希望国家强盛、人民幸福。对于当下社会存在的诸多弊病,苏轼看得十分清楚。在先后参加的三次考试所作策文及其相关的文章中,他早就表达了振衰起弊的宏愿及具体的方略。苏轼与王安石不同的是,苏轼不仅希望国富,更强调民强。他认为没有民强的国富不是真正的富,更谈不上强。

由于新法改革受到朝中众多元老的反对,王安石变得更加固执己见,也更加任性专断。凡批评新法的人,都会受到打压甚至迫害。另一方面,那些善于投机钻营的人,利用王安石急欲扩大阵营的现实需求,纷纷投其所好,成为他的马前卒,由此得以骤升重用。

比如,御试进士时,新党吕惠卿将那些歌颂神宗革新、支持变法的人擢居上等,而把批评新法的人掷为下等。苏轼认为这种风气非常不好,败坏科场风气,于是,大胆提出批评,希望矫正此弊。苏轼这样说道:

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

言之切切,一身正气。

再如,批评神宗减价收购浙灯以助兴元宵节,认为这是“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

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余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收买,见以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毫末,岂以其无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于陛下,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弭怨。

苏轼苦口婆心,推心置腹,其爱民恤民之情怀,其忠君谏君之坦诚,光照星空。“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的观点,烛照出苏轼内心最温暖的良知,而“愿陛下将来放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的忠谏,更映照出苏轼的政治操守与廉政情怀。也正因为苏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神宗最后听取了苏轼的建议。所以,苏轼“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由于有这样的“感泣”,苏轼“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狄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于是,苏轼对新法存在的弊病批评得更加直接大胆,其主要思想就集中体现在《上神宗皇帝书》等文章中。苏轼想要表达的,就是三点:“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要而言之,有六个方面:

首先,反对新设立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在苏轼看来,“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苏轼在这里对为什么要反对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说得非常清楚。该机构实际上是打破原有的行政序列与政策体系,纵用一批无德无能之辈,与民争利,破坏社会秩序与国家形象,后果不堪设想。而事实上,当时一批朝中元老,因不满王安石的做法,相继退隐,使得“数日之间,台谏一空”。王安石趁机援用一批阿谀奉承之辈,如吕惠卿、曾布、李定、谢景温等。朝中的政治生态已遭到破坏。所以,苏轼才毫不客气地指出:“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