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那件事像鬼似的缠着他(1)
方雨顺这些日子来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么个事情,那件事像鬼似的缠着他。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事,那天方志敏叫他和小八把那架发报机砸了,砸机器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老使不上力气,小八还说他哩。小八说:“雨顺叔,你用力气呀,你那么搔痒似的能有用?”方雨顺说几天没东西落肚了,哪来的力气。
他没说真话,虽说几天没吃东西,但搬石头砸发报机这么个事还是小菜一碟的。他那时候想着心事,他想完了完了,都砸东西了,看样子挺不住了。
那时候方雨顺正想着别的一桩事情。发报机砸了,可那些东西砸不了,也没人会砸。红七军团从瑞金到葛源,一路上就不断打土豪。就是前不久,还攻进了常山县城。光银洋就弄上万,金银用箩装。那一切都是方雨顺亲眼见了的,没见谁跟他说他都不会信。搬不动的浮财还有米谷就分给穷人,带得走的是那些细软。那是队伍的补给呀。那些东西方雨顺是亲眼看见过的,是些金银财宝。方雨顺在司令部。有时候军团首长要洗澡,让伙夫烧热水,方雨顺就架了大锅上猛火给首长烧洗澡水。烧好了拎一只大桶,去小屋里给首长一勺一勺往盆里掺。
就那回他看见那些东西了,寻淮洲正脱衣服,方雨顺往那木盆里加热水,寻淮洲脱了外面的几件衣裳,方雨顺就看见那只搭兜了。军团首长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件搭兜,师长团长们也有。那里放着队伍上的军需。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东西。
寻淮洲说,雨顺呀,你帮我拿了放在凳上。方雨顺拿了,那只搭兜很沉,随了手的移动竟然发出细碎悦耳的美妙声音。
那时他心里热了一下又热了一下,那可是百多亩好田,一大片的屋产哪,也许比那还要多。要是那些东西归我一个人就好了,那我也是大财主了。那时候他还偷偷抽了自己一耳光,他觉得他不该那么想。
队伍要行军,这些细软都由首长拿了,用特制的搭兜裹在身上。
他那时想的就是这些,他想眼下的情况严峻,首长们不会将那些东西随身带了。要被俘了呢,那些东西落入敌手不说,还把首长的身份给暴露了。他想既然让毁电台烧文件,说不定还会让藏那些细软。
他注意到小八和天恒被方志敏叫了去,他们往山坳那边去了,回来时小八和方志敏的手都泥糊邋遢,再看方志敏的步履就觉得比先前轻快许多。他就觉得他的那种推断千真万确。
后来队伍就散了,后来他就被敌人俘虏了。他一个伙夫敌人没拿他怎么样,说你写个自首书就放了你。方雨顺说,我不识字。敌人就拿了一张印满了字的纸,让他在上面画押按手印。他一一照做了。
他没回原籍,他重又去了那地方,他记得那个山坳。他想现在队伍完了,全军覆没,东西放在那儿永远没了用场,肯定会被人取了去,谁得到了是谁的福分,我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福分呢?
他鬼使神差就去了那地方。
他找遍了那里也没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他们藏得巧妙哩,他想,只有找到小八或者天恒才能知道藏东西的确切位置。他想,我得找到他们才能知道那地方,我这就找他们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他这么想的时候却第二次被搜山的白军抓住了。
我是个伙夫,你们让我画押按了手印,我画了我也按了。
画了你怎么不走,还在这地方转悠?
他答不出了,他有些吞吞吐吐。
他这么个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疑。几个士兵把他抓到师部,那个军官朝他瞪着眼看了很久,从他那双瞪大了的眼睛里泄出的目光像一把奇怪的刀想从那双眼里剐出点什么来。方雨顺想,我得挺住,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了,那我就没那福分了。
可他没挺住。那个军官朝士兵喊:“把这家伙押出去,我看不必跟他啰唆,赏他一颗炮子送他上路吧。”
他的裤裆就湿了,他说:“我还是如实跟你们说了吧,我是去那找金银的,他们把东西藏在那儿了。”
什么叫见钱眼开,那会儿那个军官就是闻钱眼开。他眨巴着眼说:“当真?”
方雨顺说:“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上那地方转悠干什么?”
军官立马把门掩了,让方雨顺细细跟他说。
他给那个姓尹的白军师长说了财宝的事,那军官眼睛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嘿嘿!我就知道你有缘由,我一看你眼睛就知道你有缘由。”军官说。
“我杀你干什么,你一个伙夫我杀你?我是吓吓你的,没想到一吓你就屁滚尿流的了,一吓你就竹筒倒豆都说出来了。”军官说。军官颇为得意。有人说你就信了那伙夫的话?他说你看那张脸,不像是在说谎。再说,一个伙夫好不容易脱了身,他不离了这是非生死之地回到那危险地方去晃荡个什么?这么一说,手下都觉得是那么个理。
尹师长把他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通,还给他置办了一套崭新衣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尹中炜的兄弟了。”
方雨顺穿着那身新衣戴着新帽油光滑亮地从师部进进出出,有人认出他了。那时候搜山还在进行,不断地有红军被抓,后来还抓住了方志敏、刘畴西。有人就怀疑是方雨顺告的密。他出门时被人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