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2)
【原文】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圣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译文】
无为之本君主把握,有为之末臣下执行;君道简要而闲逸,臣道繁冗而劳累。兴兵动武,是道德的末流;赏利罚害,五刑之法,是教化的末流;礼制法度,循名责实,是治天下的下策;钟鼓之音,盛饰之舞,是音乐的末流;哭泣守孝,以礼服丧,是悲哀的枝节。上述五末,都是人们费精神、动心机才产生出来的。五末之学,古时候就已经有了,但并未将其视为根本。君为先而臣为后,父为先而子为后,兄为先而弟为后,长为先而少为后,男为先而女为后,夫为先而妇为后。天地运行变化,有先后高低之序,所以圣人效法之以制定人伦等级。天尊地卑,是神明的位次;春夏先,秋冬后,是四时的顺序;万物化育,萌芽分枝各有形状,春夏茂盛而秋冬衰落,这是变化的程序。天地最为神明,尚有尊卑先后之序,何况人道!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之间推崇长者,任事推崇贤能,这是大道之序。论道而否认道的尊卑先后之序,所谈的就不是真正的道;论道而否认真正的道,怎么取法于道呢!
所以,古代通晓大道的,先明天而后道德,道德已明而后仁义,仁义已明而后分职,分职已明而后名实,名实已明而后因任,因任已明而后考察,考察已明而后是非,是非已明而后赏罚,赏罚已明而愚智各处其宜,贵贱各居其位,仁贤与不肖各尽其情,各行所能,各得其所。以此侍奉主上,以此管理下民,以此修身,智谋不用,必复归于自然。这就叫太平,是最好的治世原则。所以书说:“有形有名。”古人对形名已有论述,但并未将其视为根本。古代谈论大道的,五变而形名仍可列举,九变而赏罚仍可言及。突然论及形名,不知其根本;突然议论赏罚,不知其始端。颠倒道理而言,违逆道理而论,将为人所治,怎么还能治人!突然议论形名赏罚,这是只知道治世的工具,不知道治世的要诀;只能被天下所用,不能驾驭天下。这种人称为辩士,是一种只有一管之见而不懂大道的人。礼制法度,循名责实,古已有之,这是臣下事君之术,而非主上驭民之道。
【原文】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
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
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
尧曰:“然则何如?”
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
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译文】
从前舜问尧说:“天子如何用心呢?”
尧说:“我对有苦无处诉的人不傲慢,不抛弃穷困者,悲悯死者,喜爱小孩而哀怜妇女。这就是我的用心之处。”
舜说:“好虽然好,但还不算完善。”
尧说:“那么究竟该如何呢?”
舜说:“有自然之德的人,总是显出宁静无为的状态,就像日月光照、四时运行那样自然,就如昼夜交替一样有规律,云飘而雨降一样合乎时宜。”
尧说:“我过去真是糊涂徒劳啊!您是与天道相和顺,而我却是用心于人事上的协调。”
天地自古以来就广大无际,为黄帝、尧、舜所共同赞美。所以,古代的君王还需要干什么呢?顺应自然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