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五国谋齐淳于止伐，剔成擅刑子綦见微（2）

子綦说：“身形受到黥劓，乃是直接伤害，又被他人鄙视。德心遭到黥劓，却是潜移默化，他人浑然不知。其实身形受到黥劓，仅是亏身，未必丧德。德心遭到黥劓，却是亏心，必定丧德。亏身而葆德，尚有可能全生。亏心而丧德，决无可能全生。孔子之道，墨子之道，无不黥劓天下德心。唯有老聃之道，能对德心息黥补劓。”

庄周问：“《老子》所言：‘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是否息黥补劓之意？”

子綦说：“正是。不过伪道黥劓德心容易，真道息补德心困难。上士最易息补，中士天人交战，下士无法息补。所以《老子》有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戴剔成效法秦国变法，加重税赋，大肆征兵。仅过一年，已经初见成效。国库税收大增，宋国兵力大强。

宋桓侯不再反对变法，接受戴剔成举荐，任命司马熹为右师。

戴剔成听从司马熹，献策宋桓侯：“国家平安或危险，百姓顺从或叛乱，在于赏罚是否公平恰当。赏罚公平，必将贤人得进，奸人止步。赏罚不当，必将贤人不进，奸人不止。奸邪之人为了争夺爵禄，必将朋比周党，欺骗蒙蔽主公，所以赏罚不可不慎。”

宋桓侯说：“相国言之有理！”

戴剔成又说：“奖赏赐与，人人喜好，可由主公主持颁行。刑罚诛戮，人人厌恶，可由我来负责实施。那样宋民必将爱戴主公，厌恶于我。主公既得治国之实，又享仁君之名。”

宋桓侯大悦：“相国背负恶名，寡人赢得善名，天下诸侯再也不敢轻视宋国！”

从此以后，宋桓侯专掌赏赐，戴剔成专掌刑罚。

庶民犯法，大臣犯禁，来向宋桓侯求情。

宋桓侯说：“别问寡人，去问相国！”

戴剔成实行严刑峻法，轻罪重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于是大臣畏惧，民众依附。

庄周问子綦：“宋桓侯专掌赏赐，宋民无不爱戴。戴剔成专掌刑罚，宋民无不畏惧。戴剔成为何甘受恶名？”

子綦说：“当年戴驩用术固位，野心不大，没有弑君篡位之心。如今戴剔成效法田成子之术，野心大于戴驩，必有弑君篡位之心。”

庄周说：“愿闻田成子之术。”

子綦说：“齐景公之时，大夫田乞执掌赋税，大斗出贷，小斗收回，赢得齐民爱戴。齐景公死后，晏孺子继位。田乞凭借齐民爱戴，废黜晏孺子，另立齐悼公，自任齐相。田乞死后，其子田成子继任齐相。齐臣不满田氏世袭齐相，发动叛乱，弑杀齐悼公，另立齐简公，罢免田成子。于是田成子重施田乞故技，再次大斗出贷，小斗收回，重新赢得齐民爱戴。四年以后，田成子凭借齐民爱戴，弑杀齐简公，另立齐平公，复任齐相，献策齐平公：‘臣民喜欢仁君，厌恶暴君。主公专掌赏赐，由我专掌刑罚。’五年以后，齐国臣民无不畏惧且依附于田成子。于是田成子尽诛姜齐宗室公族，割取齐地大半，作为自己封地，齐平公仅剩少量食邑。此后百年，田氏世袭齐相五世。三十三年前，周安王册封田和为诸侯，田齐正式取代姜齐。十年前，齐威王弑杀姜齐幽公，姜齐绝祀。”

庄周问：“为何戴剔成不效法田成子专权以前的行仁之术，仅仅效法田成子专权以后的擅刑之术？”

子綦说：“齐国田氏之祖田完，原为陈国大夫，获罪以后离陈奔齐，与齐异宗，没有根基，只有先行仁德，才能收揽民心，立稳根基。但是田乞仅仅行仁，未能擅刑，只能相齐，不能代齐。田成子吸取教训，先行仁而相齐，后擅刑而代齐。宋国戴氏，则是宋戴公后裔，与宋同宗，素有根基，久专宋政，无须行仁收揽民心，仅需擅刑威服臣民。田氏、戴氏处势不同，根基有异，因而所用之术也有小异。田氏代齐是先行仁，后擅刑。戴氏若想代宋，就会先擅刑，后行仁。无论行仁在先在后，均非真心为民，仅为收揽民心。君主制度的最大弊端，就是只为君，不为民。无论仁君、暴君，均为悖道之君。”

庄周问：“田氏代齐以后，夫子离齐至宋。假如戴氏代宋，夫子又将如何因应？”

子綦说：“我已天年将终，准备终老于宋。你还年轻，必须善于因应。无论居宋还是返楚，只要以道处之，必无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