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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急先锋东郭争功 青面兽北京斗武(1)

古语有之:画成阳宫殿易,画楚人一炬难;画舳舻千里易,画八月潮势难。今读《水浒》至东郭争功,其安得不谓之画火画潮第一绝笔也!夫梁中书之爱杨志,止为生辰纲伏线也,乃爱之而将以重大托之,定不得不先加意独提掇之。于是传令次日大小军官都至教场比试,盖其意止在周谨一分请受耳。今观其略写使枪,详写弓马,亦可谓于教场中尽态极妍矣,而殊不知作者滔滔浩浩、莽莽苍苍之才,殊未肯已也。忽然阶下左边转出一个索超,一时遂若连彼梁中书亦似出于意外也者。而于是于两汉未曾交手之前,先写梁中书着杨志好生披挂,又借自己好马与他骑了。于是李成亦便叫索超去加倍分付,亦将自己披挂战马全副借与。当是时,两人殊未尝动一步出一色,而读者心头眼底已自异样惊魂动魄,闪心摇胆。却又放下两人,复写梁中书走出月台,特特增出一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重放炮,重发擂,重是金鼓起,重是红旗、黄旗、白旗、青旗招动,然后托出两员好汉来。读者至此,其心头眼底,胡得不又为之惊魂动魄,闪心摇胆!然而两人固殊未尝交手也。至于正文,只用一句“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就此一句,半路按住,却重复写梁中书看呆,众军官喝采,满教场军士们没一个不说,李成、闻达不住声叫好斗,使读者口中自说满教场人,而眼光自落在两个好汉、两匹战马、两般兵器上。不惟书里梁中书呆了,连书外看书的人也呆了,于是鸣金收军而后,重复正写一句两个各要争功,那肯回马。如此行文,真是画火画潮,天生绝笔,自有笔墨未有此文,自有此文未有此评。呜呼,天下之乐,第一莫若读书,读书之乐,第一莫若读《水浒》,即又何忍不公诸天下后世之酒边灯下之快人恨人也!

如此一回大书,愚夫读之,则以为东郭争功,定是杨志分中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殊不知止为后文生辰纲要重托杨志,故从空结出两层楼台,以为梁中书爱杨志地耳。故篇中凡写梁中书加意杨志处,文虽少,是正笔,写与周谨、索超比试处,文虽绚烂纵横,是闲笔。夫读书而能识宾主旁正者,我将与之遍读天下之书也。

看他齐臻臻地一教场人,后来发放了大军,留下梁中书、众军官、索超、杨志,又发放了众军官,留下梁中书、索超、杨志,又发放了索超,留下梁中书、杨志。嗟乎!意在乎此矣。写大风者曰:“始于青蘋之末”,“盛于土囊之口”。吾尝谓其后当必重收到青蘋之末也。今梁中书、杨志,所谓青蘋之末,而教场比试,所谓土囊之口,读者其何可以不察也。

话说当时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于旗下,正欲出战交锋,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且住!”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道:闻达禀。“复恩相,论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未见本事高低,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则致命,此乃于军不利。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但是枪杆厮搠,如白点多者,当输。”梁中书道:“言之极当。”随即传令下去,两个领了言语,向这演武厅后,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身上各换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撚手中枪来战周谨。两个在阵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时,只有左肩胛上一点白。写周谨点多不足喜,喜其写杨志肩胛上亦有一点也。梁中书大喜,主句。叫唤周谨上厅,看了迹道:“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怎生做得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役。”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道:李成禀。“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娴,岂真有是事,只图又有一番悦目也。不争把他来逐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如何?”梁中书道:“言之极当。”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与周谨比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