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讲 没什么不能出卖

一对无耻的夫妻

【导读】

上一讲讲到，西门庆绒线铺的掌柜韩道国的妻子王六儿和小叔子韩二通奸，被人发现并扭送官府，韩道国通过应伯爵找到西门庆，摆平了这件事。后来西门庆要为东京蔡京府上的管家翟谦找个年轻的女子当小老婆，西门庆通过冯妈妈找到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韩道国的女儿韩爱姐。西门庆去看韩爱姐的时候，一眼相中了韩爱姐的母亲王六儿，一个紫膛色面皮的女人，一门心思就想占有她。西门庆和王六儿之间又发生哪些故事呢？请看本讲内容。

西门庆为京城的翟谦找了韩爱姐当小老婆。她年龄相当，又是个处女，模样也还端正，所以是理想人选。西门庆就派韩道国把他的闺女送到东京去了，当然他也确实准备了一些陪嫁让韩道国一路送去。这样翟谦人财两得，就很满意。在韩道国送女儿去东京期间，西门庆乘虚而入占有了王六儿，王六儿也很愿意献身。

对一个紫膛色面皮的女子，西门庆产生兴趣，显然是一种旁门左道的兴趣，跟他对潘金莲、李瓶儿这些人的兴趣不同，甚至和他对宋惠莲的兴趣都不一样。西门庆就是要从王六儿身上获取性虐待的快感。王六儿不但承受了这一切，好像还挺享受。王六儿得到了西门庆的这种特殊的宠爱以后就张扬起来了，当然西门庆要不断地给她银子，她也不断地向西门庆索要银子，西门庆都满足了她。

有一天，王六儿的小叔子韩二，趁他哥哥带着他侄女去东京，嫂子一个人在家的空档又来找王六儿了。找到王六儿以后，他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条小肠。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属于社会底层，一块儿吃酒有根小肠就觉得很不错了。两人本来是情人，曾经还被人捉奸，那根小肠当作一个给情人的礼物，韩二想跟她共享，重续前情。但韩二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西门庆已经勾搭上他嫂子了，他以为掏出一条小肠就能成功引诱王六儿，殊不知他嫂子已经满足于跟西门庆发生性关系了，何况从西门庆身上还可以得到很多的银子，王六儿哪里还把小叔子放在眼里。于是王六儿抄起个棒槌，挥打着，把韩二给赶跑了。棒槌是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必备的一种生活用具，是用来洗衣服的。

按说西门庆这样蹂躏王六儿，王六儿多少应该有些羞耻感，但王六儿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后来韩道国把他的女儿韩爱姐送到东京翟谦家，给翟谦做了小老婆，他就从东京回来了。到家后，王六儿非常高兴地给他洗尘，而且王六儿把西门庆跟她发生关系的事情都告诉了韩道国。韩道国什么反应呢？也很无耻。按说你送闺女出嫁，这期间你的老板西门庆把你的媳妇占有了，而且还做出那样一些事情，你应该感到愤慨。但我们就发现兰陵笑笑生是对比着在写。他写宋惠莲的故事时，他就写宋惠莲也好，来旺儿也好，虽然他们人性当中都有一些黑暗的东西，但是他们还保留一些羞耻感。像宋惠莲第一次和西门庆的身体接触，是两个人迎头撞上了，西门庆就把她搂住了，这叫求欢。当时宋惠莲还本能地推开西门庆的手，虽然心里还是愿意被西门庆占有，可是她还有羞耻感，觉得这件事可耻。她觉得，事情可以做，但得等她把羞耻感克服掉才行。可王六儿不一样，她一开始就很高兴，西门庆怎么摆弄她都接受。她的丈夫回来以后还说给丈夫听，毫无羞耻感。宋惠莲的丈夫来旺儿，虽然他不爱宋惠莲，他爱的是孙雪娥，但听说主子西门庆趁他不在家占有了他媳妇，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借着酒劲醉骂主人，也是因为他的人性当中还有羞耻感，觉得无论如何老婆被人占有是丢脸的，可耻的！自己不能当王八，不能白戴绿帽子！所以，他就表示要和西门庆拼命。

兰陵笑笑生就对比着写。韩道国听了以后不觉得羞耻，他不但不生西门庆的气，甚至还挺高兴，因为他听说通过这个办法他们得到了更多的银子。王六儿说：“他到明日，一定与咱多添几两银子，看所好房儿。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当时韩道国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叫作锦儿的小丫头，他也不是很惊讶，心中也有数。王六儿说，这是西门庆买来送给她的，韩道国听了以后就很高兴。你看韩道国跟来旺儿的反应完全是不一样的，他竟然还说：“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意思就是明天我又到铺子里睡去，我不在家，把家里空出来，西门庆来的时候你就推说我在铺子里忙业务，你就从从容容地接待西门庆，不要怠慢了他，凡事多奉承他。如今挣钱不容易，没想到咱们家有这个办法来挣钱了。夫妻两个人议论西门庆霸占王六儿的事，就完全把它当作一桩生意来谈论。

韩道国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说没想到还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来挣钱。王六儿就笑着骂他，说：“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确实，王六儿被西门庆虐待，确实付出了身体的代价。但是，这两个人居然如此无耻，一点羞耻心都没有。韩道国回家以后，两人吃完饭、喝完酒以后就歇下了，而且两个人继续过性生活，欢愉无度。书里就写出了这种人间的怪象，韩道国、王六儿夫妇就是如此无耻。

兰陵笑笑生写他们的故事，客观上揭示出中国社会发展到那个阶段，传统儒家的那一套主流意识形态开始土崩瓦解。儒家的伦理道德当中最强调礼义廉耻，就是做事要符合古代的礼仪，人与人之间要讲义气，为官要廉洁，生活要节俭，同时仍要保持羞耻心。但是到了明代晚期，随着经济的繁荣，社会流通性的增加，就出现了西门庆这种新兴人物。

我们都知道在中国的古代社会，很长时间之内，下层的人苦读圣贤书，争取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官位，从一个普通的白衣变成戴官帽的官场人物。直到明代，科举考试还是社会上很主流的一种由下向上流动的渠道，很多人顺着这种渠道往上走。直到清代，我们在《红楼梦》里面还看到荣国府的府主贾政一再要求贾宝玉好好读圣贤书，今后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官位，延长贾家的荣华富贵。虽然主流意识形态和主要的社会人员流动与升迁的渠道一直存在，可是《金瓶梅》的故事里面就写出了另外一种力量的崛起。

《金瓶梅》中，科举考试的这种上升渠道，传统的所谓“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主流观念已经遭到无情的瓦解。在整部《金瓶梅》里面，塑造了西门庆这么一个形象：书里面没有一句话写西门庆对科举考试的热衷，没有一句话写西门庆打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有一句话写他打算通过修身提高道德修养去谋取社会地位。他就是在那个时代新出现的一种人物。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他这种商人就形成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他的世界观就是弱肉强食，谁强大谁就可以支配那些比自己弱势的人；他的人生观就是享乐至上，他就是把性享受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他和各种各样的女人发生关系，从不同角度获得他的人生快乐；他的价值观是一切都可以用银子搞定，什么礼义廉耻，别跟我说那一套，什么通过十年寒窗参加科举考试去谋取功名，他理都不理。蔡京过生日他送厚礼，有金壶玉盏、白银仙人、锦绣莽衣、南京纻缎，还有汤羊美酒、异果时新，蔡京就给他填了空白的任命状。所以，读什么圣贤书，参加什么科举考试，少跟他说那一套，他就完全相信银子的力量，金钱的力量，财富的力量。所以明朝晚期就出现了这么一种社会强人，他不受传统儒家主流意识形态的支配，而且他创造出一种自己的生活。西门庆宅院的生活状态是很古怪的，后面我还要详细地分析。

西门庆霸占王六儿是很丑恶的行为，没想到王六儿为了获取银子，坦然接受西门庆的占有。她的丈夫韩道国面对这样的情况，不但没有像宋惠莲的丈夫来旺儿那样拍案而起，他还乐得吃软饭，认为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赚钱的机会，夫妻两个人如此无耻。《金瓶梅》写人性，写人性深处的黑暗，写无耻写到这种地步，在客观上也让我们对当时社会的人和人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所以，《金瓶梅》是一部了不起的文学作品。韩道国一家——韩道国、王六儿和韩爱姐，后面还有故事，他们一家三口甚至成为全书结尾时候的关键人物，我在后面还会讲到。王六儿的故事，前半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