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讲 被嘲弄被利用

王六儿与韩道国

【导读】

上一讲讲了西门庆设下局陷害来旺儿，将他送官，来旺儿被拷打并流放徐州。宋惠莲被瞒着，以为来旺儿还能回来，当她得知来旺儿被流放后，控诉西门庆是弄死人的刽子手，然后悬梁自尽，这次被救下。后在潘金莲的挑拨下，孙雪娥找到宋惠莲大闹一场，事后宋惠莲再次悬梁自尽，这次自杀身亡。《金瓶梅》这部书虽然是借《水浒传》这棵大“树”另开的花，有些角色，像潘金莲是《水浒传》里面就有的，在《金瓶梅》里面加以丰富，还有一系列人物是你在《水浒传》和其他小说里面看不到的，像前面讲的李瓶儿、宋惠莲就都是《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独创的人物。所以这部书的独创性是非常强的，内容非常丰富。下面再讲一个王六儿，她有什么故事呢？请看本讲内容。

书里交代王六儿的母亲叫王母猪，不要以为“母猪”是别人骂她母亲而取的绰号，实际上她的母亲就叫这个名字，家里人、左邻右舍也都这么叫她。可见王六儿出生在一个非常粗鄙的家庭，社会地位是很低微的。她的哥哥是一个屠夫，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书里没有详细交代，但是交代她排行第六，所以被叫作王六儿。

王六儿的丈夫叫韩道国，其实我要讲的既可以说是王六儿一家，也可以说成是韩道国一家，按说更应该叫作韩道国一家，因为那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是依附男性存在的。但是听到后面就明白了，这家人里面王六儿最厉害，她的丈夫不但无力控制她，最后等于彻底靠吃软饭才能够活下去。那么这韩道国怎么回事呢？韩道国也是小商小贩出身，他的性格特点是特别会吹牛，见人就夸夸其谈。他的话水分特别大，他自己还扬扬得意，经常穿着奇装异服在街上掇着肩膀就摇摆起来，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作“韩一摇”。

韩道国还有点运气。西门庆后来娶了李瓶儿，李瓶儿在狮子街有一所住宅，是当街的两层楼房子，李瓶儿死了以后这个宅子自然就归了西门庆。宅子开始闲着，让李瓶儿的养娘冯妈妈看着。宅子白搁着也是浪费，西门庆后来从南方获得了很多的丝绒，就在狮子街原来李瓶儿的住宅打开两个门面，开了一个卖绒线的铺子。绒线铺当然要聘请掌柜了，后来就聘了韩道国。韩道国当绒线铺子的掌柜以后，在买卖方面还过得去，西门庆就一直让他经营绒线铺。他虽然是西门庆雇的一个绒线铺的掌柜，好比今天的经理，但是他并没有很多的机会真正接近西门庆本人，他真要进入西门府，也很困难。西门庆有时候会找他算账，但是他并没有资格随时到西门府参与西门庆的家庭活动。

韩道国一天到晚在铺子里忙事，忙完以后就在街上掇着肩膀走，有人招呼他，他就坐下来喝茶、神侃。这天他又坐着跟一个人吹牛皮，说：西门庆吃饭的时候，如果他不在场，西门庆就吃不香；有时候晚上他还陪西门庆说话，一块儿吃果子，很晚了他才回家；他和西门庆熟极了，不是一般关系。正吹着牛就有人来找他，说他们家出事了，要他赶快想办法。原来韩道国有个兄弟，人称韩二，趁他不在家，到他家跟他媳妇王六儿私通，被邻居发现了，就把这一对奸夫淫妇抓住捆起来了，要押送到官府去。

那个时候无论从道德角度，还是从法律角度，私通既是不道德的，又是犯法的。所以，王六儿跟他的小叔子韩二私通被捉奸押送官府，就有一街的人看热闹。《金瓶梅》这部书写得很尖刻，它不但写一些角色，不遗余力地挖掘人性恶，写到让人脊背发冷的地步，并且它写群体之恶也很厉害。有一种群体恶，就是喜欢别人出事，喜欢围观，他们看热闹的动机，既不是维护道德——指责犯事的人不道德，并通过这个事提醒自己按道德行事，也不是维护正义——让法律制裁犯事的人。他们就是围观过瘾。一方面，他们知道别人的隐私了，别人偷偷摸摸做事被发现了，所以他们围观的是隐私。另一方面，犯事的人被抓后要送官，多倒霉啊！他们喜欢看人倒霉。《金瓶梅》写出了社会上群体性的人性恶，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巴不得别人倒霉，自己看着觉得痛快。

所以，当时街上就乱了，闹哄哄的。有好心人来给韩道国报信，发现他不在绒线铺，后来见他在街上一家铺面外头神侃西门庆如何离不开他。这人跟韩道国说：“你还不回家，你媳妇跟你兄弟私通，人要押送官府了。”韩道国这才慌了。有人提醒韩道国：“你既然跟西门庆那么熟，你去跟他说一声，这问题不就化解了吗？”韩道国这才露了馅儿，他哪里够得着西门庆，他虽然被西门庆聘为一个店铺的经理，可他并没有机会接近西门庆。真出这个事，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西门庆的，他得另外托关系才能请西门庆帮忙。

后来他找到了西门庆的结拜兄弟应伯爵。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后面会讲很多他的事。这个人倒是常到西门府去，随时可以进西门家的宅院，而且西门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都会接待他。韩道国就去找应伯爵，请他转求西门庆。应伯爵就在西门庆面前替韩道国求情。韩道国毕竟是西门庆雇的一个店铺经理，那个时候西门庆已经有官职了，西门庆就派人和保甲打过招呼，王六儿当场就放了，韩二后来也被放了。

所以，王六儿的故事一出场就很不雅，很滑稽。她丈夫爱吹牛，说跟西门庆的关系如何铁，事到临头根本够不着，还得另外托人求西门庆，才化解了难题。韩道国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嫌弃王六儿，他们俩还是一块儿过。

虽然西门庆发话解救了王六儿和韩道国，但是西门庆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见过王六儿，直到出了下面这件事，西门庆才见到了王六儿。一天，西门庆收到了东京权贵蔡京管家翟谦的一封信，信中翟谦很含蓄地提醒西门庆，别忘了答应过他的事。原来翟谦虽然有正妻，但不能生育，他希望西门庆从清河县给他物色一个女子当小老婆。西门庆当时已经当了官，而且在清河县特别吃得开，他又联系上了其他一些权贵，答应过翟谦的事，他早忘在脑后了。翟谦的信虽然用词很含蓄，可是意思很明确，要求西门庆给他落实这件事情。

西门庆一下子就着急了，这事他居然给忘了。翟谦在帮他脱罪、获得蔡京青睐方面起过关键作用，是他通天的一个重要桥梁，他的要求得满足。于是西门庆就跟吴月娘商量，说东京的翟管家来信了，得给他找个女子，可眼下哪里去物色一个女子，干脆把李瓶儿的丫头绣春送去充数。吴月娘作为一个清河县强人的正妻，她确实起到了正妻应起的作用，她充分体现了所谓贤妻的特点，她把丈夫和家族的利益考虑得比较仔细。她说西门庆把绣春拿去充数不妥，因为绣春已经被西门庆收用过了。实际上李瓶儿的两个丫头，绣春和迎春都已经让西门庆给收用过了。也就是说绣春不是处女了，破了身的，而且是被西门庆破身的，西门庆拿她去充数，绣春到翟谦府上说漏了嘴，对西门庆不利。更何况翟谦如果知道绣春不是个处女，嫌弃不说，还会认为西门庆随便拿个女子敷衍自己。

眼前没有合适的女子，西门庆非常着急。这时候吴月娘就给他出主意，让送信人带封信给翟谦，就说这事西门庆一直放在心上，女子已经找好了，只是现在嫁妆还没有准备齐全，一旦嫁妆准备齐全以后，立刻给翟谦送过去。翟谦看到回信以后就很高兴：第一，西门庆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第二，这封信透露出翟谦不但能得到一个女子，而且还能得到一笔财富，西门庆还会陪送嫁妆。这样的缓兵之计就非常高明。西门庆非常感激他的正妻吴月娘，关键时刻帮自己出主意。但是这毕竟是个谎话，现在得赶紧托人找合适的女子，并准备嫁妆。

前面说了，冯妈妈除了做李瓶儿的养娘，还买卖妇女。所以西门庆就找了冯妈妈，让她找一个合适的女子，而且得快点找，西门庆得把她送给翟谦。冯妈妈过些天就来跟西门庆回话，说人找到了，不是外人，就是绒线铺掌柜韩道国的女儿，叫韩爱姐。西门庆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自己的掌柜家就有一个现成的年龄合适的女孩。而且冯妈妈反映韩爱姐是个处女。翟谦是不但要处女也要美女的，所以，西门庆就决定亲自到韩道国家看一下这个韩爱姐是不是拿得出手。到了韩道国家，韩道国就让他媳妇跟他女儿都出来跟西门庆见面，但更吸引西门庆目光的还不是韩爱姐，而是王六儿。王六儿身材高挑，跟孟玉楼有一比，瓜子脸，脸形也挺好看，跟潘金莲的脸形接近。但是王六儿有一个跟别人都不一样的地方，她脸上的肤色很奇怪，是紫膛色，就有点像茄子皮的颜色，按说很难看，也许西门庆看过的皮肤白皙的女子太多了，他现在产生一种特殊的癖好，觉得王六儿紫膛色的面皮别有风味，就看中了王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