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讲 死皮赖脸混口饭
白来创硬闯西门府
【导读】
上一讲讲到西门庆的结拜弟兄之一常时节期望西门庆能给他银子买所小房子居住,应伯爵替常时节求西门庆周济,西门庆表示上东京花费多了,以后再帮他解决房子问题,取出一包十二两的碎银子给常时节,让他先买些衣服,办些家活。常时节拿了那包银子,回到家中,在妻子面前扬扬得意。后来夫妻二人用这些银子买了羊肉,又买了新衣服,欢天喜地过了一日。西门庆助人为乐,常时节夫妇知足常乐,这是热结十弟兄后难得的温馨画面。后来西门庆兑现诺言,出资为他们置办了一套住宅。西门庆的结拜弟兄当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物有一段故事。请看本讲内容。
西门庆所结交的这些市井朋友里面有一个人叫白来创,谐音“白来闯”,就是他总是甩着手闯进来谋取好处。在有的版本里面叫作白赍光,谐音“白借光”,就是他总是要白白地借有钱人之光,揩一点油水。白来创应该是西门庆在生意还没做大、最寒微的时候认识的市井朋友。实际上西门庆最不待见的就是他。如果说西门庆不太欢迎其他人常到西门府来,那么对于白来创,他就干脆不希望他来。
但是白来创就要硬闯西门府。有一天,他又到了西门府,小厮都知道西门庆不待见他,就跟他说,大官人不在家,出去办事去了。他并没有因为小厮说西门庆不在家就转身走了,而是摇摇摆摆地走进客厅,找把椅子坐下来,二郎腿跷起。小厮说,有什么话可以告诉他,等西门大官人回来以后,他来转达。白来创说没事,他就是要等着西门庆。小厮就不好办了,都知道他是西门庆热结十弟兄当中的一位,不能直接把他拉出去,只好让他坐在那儿,心想反正不理他,他在那儿枯坐无聊,也许百无聊赖就走了。没想到白来创硬闯西门府以后屁股还很沉,他就长坐不起。左等右等,他终于看到西门庆和一个丫头出现了,丫头抱着一匹布,从里面走到厅里。他喜出望外,立刻迎上去,“哥、哥”地一直叫。丫头一看是个陌生男人,赶快转身往里头跑了。书里写这些女性大体还是遵照封建礼教规范,她们认为男女授受不亲,而且应该不同屋、不同席。所以书里面也经常写到吴大妗子本来在吴月娘正房的炕上坐着,西门庆进来了,她就立刻跳下床躲到里面的屋里去。由此可见白来创很不像样子,居然把丫头吓得赶紧跑了。
西门庆只好敷衍他,当然也是为了炫耀自己现在有了社会地位,跟他们这些结拜弟兄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就说他今天跟官场的某某有什么应酬,明天跟更高级的官员有什么应酬,后天又有什么公务要办,每天都很忙。西门庆以为这么一番话就能让白来创知难而退,但他还是赖着不走,说让西门庆先忙,忙完了再招呼他。书里写西门庆当时拿眼睛打量他这个兄弟白来创,只见他“头带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就是说他戴了一顶非常破旧的帽子。“身穿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指的是他的白布衫的领子都磨坏了,胸前都破烂了,衣服非常破烂。“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古铜木耳儿皂靴”,“乍板唱曲儿”的意思是鞋子很破,都已经裂开口了,好像在唱曲似的。“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绳子打不到黄丝转香马凳袜子”,说明他靴子里面的袜子也是破破烂烂的。西门庆觉得白来创穿得太不像样子了,非常嫌弃他,估计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恶臭,所以西门庆也不让小厮给他倒茶,想让他自讨没趣,然后离开。可是白来创还坐定了,不走了。西门庆无奈,只好让小厮拿一碗茶给他喝。
白来创正喝茶的时候,小厮汇报夏提刑来访。有大官来了,叫花子般打扮的白来创是不是应该自觉地离开呢?可他还不走。西门庆平常在家穿的是休闲装,现在他要见官而且要谈公事,他就到后边换官服去了。西门庆和夏提刑两个人见面后就关起门进行对话。白来创走到西边的厢房躲着,隔着帘子不仅偷看,还偷听他们的对话。夏提刑和西门庆果然有要事相商,说有大官要到清河县来了,他们应该如何如何招待。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夏提刑才起身走了。西门庆送客回来以后也不理白来创,进屋换回休闲装了。西门庆以为他换衣服的时候白来创自知无趣,已经走了,谁知道小厮报告他还在,西门庆只能硬着头皮再出来。
白来创已经从厢房又回到了厅里面,自己就坐下了,没话找话,说大哥这两个月也没往会里去,他最近倒是去了,可去的几个人都没钱,聚会的质量就很低。大家都很想念大哥,希望大哥得工夫还是要去跟大家聚会。按照他们这些结拜弟兄的约定,应该经常到玉皇庙聚会。白来创让西门庆参加聚会,无非是希望他出银子,把聚会办得热闹一些。西门庆十分冷淡,甚至说什么会不会的干脆散了算了,他哪有工夫,他们愿意聚他们自己聚去,用不着跑来跟他说。白来创就被西门庆给怼回去了。按说这不是很没面子吗?白来创早告辞不就完了吗?可他还是不走。
西门庆实在是无奈,毕竟是结拜兄弟,只好命令小厮在厢房里面放桌,上了四碟小菜,连荤带素,一碟是咸面筋,一碟是烧肉,西门庆就陪他吃了饭,还筛酒请他喝,把他招待得酒足饭饱,这样白来创终于挪动脚步,告辞走了。西门庆把白来创送到二门口说,不要怪他不送,他现在没戴官帽,戴的是小帽,出去不好看,这样白来创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西门庆送走白来创以后就满腔怒火,回到厅上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一片声地叫平安,当天看门的是他。西门庆就骂他:“贼奴才!还站着!”平安只好跪下。西门庆就说:“你怎么回事,让你把门,你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把他放进来了后怎么你就不想方设法让他走?”平安很委屈,说:“我跟他说爹不在家,我让他留下话,有什么事我替他转达,他还不走,那我怎么办呢?”西门庆怒火中烧,可见他对他所谓的拜把子兄弟白来创算是厌恶透顶了,陪他吃饭就像吞苍蝇一样。于是西门庆就拿平安出气,最后居然让别的小厮给平安上刑。一种刑罚是拶刑。书里多次写到拶刑,无论是对西门府里的丫头和小厮,还是衙门里面拘的犯人,都会上这种刑。拶刑就是在很多竹片上烫上孔,用很结实的绳子穿过去,把受刑的人的手指头分别放在竹片的空隙当中,然后两边使劲拉紧绳子,使劲夹受刑者的手指头。十指连心,这么一拉,手指头就跟要断了一样。所以一般的受刑者都会乱叫。还有一种刑罚,就是让受刑的人脱了裤子,拿棍子打他屁股。平安真是倒霉,因为白来创硬闯西门府,府主西门庆认为他没有尽到看门的责任,给他动刑,让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书里后面写平安在西门庆死后,盗取别人搁在西门庆当铺的金子做什么东西,他被拘捕以后诬陷吴月娘,那都是事出有因的。因为他恨西门庆,恨这家人。你想他多无辜,白来创硬闯西门府,就是赖着不走,他作为一个小厮能怎么办呢?但是主子发怒,没的说,上了拶刑,又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的。
由此可见,西门庆所谓的把兄弟白来创,硬闯西门府,不仅丑态百出,而且导致了西门府主奴之间矛盾的激化。后面的故事还比较复杂,就是平安和另外的一些男仆之间还有矛盾,比如他和书童、玳安都有矛盾,而且还写这些仆人分别利用主子来打击对方,像潘金莲就经常为这些仆人当中的一方去对付另一方,书童也曾经找李瓶儿去为一些人求情。所以兰陵笑笑生他很会写,他不是单纯地写白来创硬闯西门府,揭示白来创和西门庆之间的矛盾,他还由此一环一环地牵出了其他矛盾,比如主奴之间、主子之间、奴才之间的种种矛盾。兰陵笑笑生写世态人心,写得非常细致,非常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