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讲 江湖行骗的男人们
僧道巫卜
【导读】
作为一部反映明代市井生活的长篇小说,兰陵笑笑生不但把三姑写全了,而且把六婆写全了。上一讲讲了六婆,使得我们知道古代社会有这样一些生命的存在,丰富了我们的认知。所以《金瓶梅》这部书最起码有认知价值,让我们对当时那个社会有一些具体的、形象的和生动的印象。除了女性的三姑六婆,《金瓶梅》这部书里面也写到了很多男性的僧道巫卜。请看本讲内容。
僧就是和尚,道就是道士,巫就是搞巫术的巫汉,卜就是专门给人算命的。按说在那个时代,僧道巫卜属于社会主流,不能说是社会填充物,但是就《金瓶梅》所写的和尚、道士而言,把他们叫作一种恶劣的社会填充物并不冤枉。
书里面写了很多的宗教场所,其中有两个出现的次数比较多,也最重要。一个是玉皇庙,这是西门庆和其他九位兄弟结拜的地方,这里面有个吴道官。对玉皇庙的描写,从字面上看还是比较堂皇的,吴道官气概非凡,还是比较像样的。另外一个重要场所就是永福寺,是一个佛教的寺院。据书里交代,永福寺原来是周守备家花钱盖的,是周守备府的香火庙。但后来周家对这个寺院也不是很珍惜,殿堂都被破坏了,寺庙破败了,还是西门庆发现以后捐了银子,才重新整修了。
书里面出现的和尚和道士,很多都描写得很不堪。我们知道这部书里的故事表面上发生在宋徽宗的后期,实际上发生在明朝,成书可能在万历朝前后,它所描写的应该是万历之前,明朝嘉靖皇帝那个时候的一些事情。宋朝当时的皇帝崇尚道教,宋徽宗给自己加了一个很堂皇的道教教主的名称“教主道君皇帝”。明代晚期,皇帝也崇尚道教,所以道教在当时应该是一个主流的宗教。但是,在《金瓶梅》这部书里面,它写道教写得很不堪。前面讲到陈经济后来非常荒唐,搞得家破人亡,沦为乞丐,最后被一个好心的老人介绍到临清码头附近的一个道观晏公庙去当道士。当时佛道合流,有的时候道观也可以叫作庙,有的时候和尚和道士在同一个宗教场所里面同时出现。晏公庙的住持任道士“年老赤鼻,身体魁伟,声音洪亮,一部髭髯,能谈善饮”,这种长相和做派,当然是一种讽刺性的笔墨,其实是说任道士实际上是酒色之徒。任道士的两个徒弟,一个是金宗明,一个是徐宗顺,陈经济去了以后就取名为陈宗美,金宗明后来占有了陈经济,这就说明道观里面是乌七八糟的。作者并不因为当时的皇帝崇尚道教,就在他的书里面把道观、道士都写得很好,他如实地写出当时的社会有这种恶劣道士的存在。那么和尚又怎么样呢?书里几次写到了永福寺。永福寺当然是一个和尚庙,有长老,长老在书里面出现了几次,说“那和尚光溜溜一双贼眼,单睃趁施主娇娘;这秃厮美甘甘满口甜言,专说诱丧家少妇”,干脆通过顺口溜,把一个寺庙住持的虚伪面目撕破,他就是一个好色之徒。所以,从类似的文字可以看出来:兰陵笑笑生在书里面有时候也引用一些佛教方面劝诫性的言辞,似乎进行一点说教,应该如何戒贪、戒色,如何警惕天道轮回,最后恶有恶报,等等;但是,其实这些都是敷衍之词,他很冷峻地写出这个社会生活当中的实际存在。
书里面还写到了一些兼有道士与和尚身份的宗教人员。比如吴月娘在西门庆生前就发过愿,要到泰山岱岳庙去拜娘娘。西门庆死了以后,她就去还愿,由吴大舅陪同到泰山岱岳庙。这个岱岳庙有一个庙祝道士,本名石伯才,他像个和尚,又像个道士,实际上他所住持的岱岳庙娘娘是一种风俗神,严格意义上说,既不属于道教的正宗,也不属于佛教的正宗,反正他就是利用这种迷信的事物来迷惑人,来骗钱骗色,并且他还和地方上的一些恶势力勾结在一起。这个地方有一个殷太岁,本名殷天锡,他本身并没有官位,但是他是本州知州高廉的妻弟,经常勾结山上像石伯才这样的神职人员来诱奸妇女。石伯才看见来山上烧香、拜娘娘的吴月娘长得很漂亮,就觉得应该去通知一下殷天锡。而吴月娘、吴大舅他们认为这里很神圣,并不清楚实际上这里隐藏着非常龌龊的东西。吴月娘他们拜完了娘娘以后,石伯才让自己的两个弟子上来服侍他们,递茶递水,斟酒下菜。到了晚上就说这个时候下山比较艰难,山上可以留宿,就把吴月娘他们劝留了。吴月娘觉得身子困乏,他们就提供一间屋子让她休息。她正在床上侧着身子休息,忽然就听见床边咣一响。原来床背后有一个纸门,本来以为床背后是一堵墙糊着装饰纸,没想到是假墙,纸门开了以后就跳出一个人来,“淡红面貌,三柳髭须,约三十年纪,头戴渗青巾,身穿紫锦袴衫”。这个人出来后就把吴月娘双手抱住了,说道:“小生殷天锡,乃高太守妻弟。久闻娘子乃官豪宅眷,天然国色,思慕如渴。今既接英标,乃三生有幸,倘蒙见怜,死生难忘也。”接着把吴月娘按在床上就要求欢。吴月娘这个时候就慌作一团,高声大叫:“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没事把良人妻室,强霸拦在此做甚!”
吴月娘高声喊叫,在另外房间休息的两个小厮玳安、来安听见了,赶紧冲过来,同时又叫吴大舅。吴大舅从他住的屋里头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推门,他哪里知道其实石伯才是后台,他故意安排的,这门哪推得开?吴大舅听吴月娘还在高声叫:“清平世界,拦烧香妇女在此做甚么?”这才拿块石头,把门砸开了。殷天锡很扫兴,看有人来了以后,就打床背后一溜烟走了。后来吴月娘他们拼死拼活地冲出了碧霞宫,在荒山野岭一路奔逃,才下了山。
通过这些描写就可以知道,在兰陵笑笑生笔下,道士也好,和尚也好,或者又像道士又像和尚的宗教人士也好,多数都不是好东西,都是劫财劫色的。兰陵笑笑生笔下的这种男性的社会存在,除了僧道,还有巫卜,他们通过种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骗钱,比如跳大神和开药治病等都属于巫。兰陵笑笑生基本上把医生都写成了行巫术的人,他们并不能够真正治病救命,都是打着给人治病、救命的旗号骗钱的家伙。
官哥儿死了以后,李瓶儿的身心备受打击,病得很严重,西门庆就请了好多人来医治。首先来了一个任医官,他到了西门府以后,在每一个门洞、每一个台阶、每一个拐弯的地方都要停下来,每走几步都要向空中的某一个神佛行礼作揖,貌似厉害得不得了,其实他就是装腔作势。任医官给李瓶儿看病的流程,中医叫作望、闻、问、切,好像还中规中矩。他态度十分谦和,但言谈话语当中就吹嘘自己,说自己给王吏部夫人看病,不消三四剂药病就好了,高官就给他送了一块大匾,上面写着“儒衣神术”。他又一再地表示,他给人看病是一分谢礼也不要的。其实西门庆给了他一匹杭绢和二两白金,他都收了,但他并没有把李瓶儿的病治好。所以,任医官在兰陵笑笑生的笔下,是一个行巫术的人,并没有什么正经的本事,他只是靠奇怪的做派来糊弄人。
任医官没能医治好李瓶儿,“病笃乱投医”,西门庆又请了好多人给她治病。一个是大街口的胡太医,胡太医胡乱地医治一番,李瓶儿也不好,吃了药“如石沉大海一般”;又请乔大户推荐的住在县门前的何老人,这个人听他讲话好像靠谱,实际上这个人也就是耍嘴皮子,吃了他开的药,李瓶儿“并不见分毫动静”。
还有一个是韩道国推荐的赵龙岗赵太医,这人来了以后才听说其实他的绰号叫“赵捣鬼”,平时就在街上卖杖摇铃,就是说他常常在街上拄着一个很高的杖,上面挂个写着“悬壶济世”的那种葫芦,同时摇铃铛,引人注意。谁家有病人,听见铃声,一看他的装扮,就会把他请去看病。赵太医到了李瓶儿跟前,先跟李瓶儿问询一番,然后跟西门庆交谈。赵太医一开口就满嘴跑火车,开头说这个病非伤寒则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又说可能是黄病,比如肝脾不好,黄疸不好,导致脸色发黄。他越说越不像话,到最后才说,要不就是月经不调,是血山崩。李瓶儿的病很明显是血山崩,这个“赵捣鬼”绕了一圈才落到这个点上。西门庆见他满口胡说,气坏了,因为是韩道国保举来的,不好骂他,称了二钱银子,也不送,就打发他去了。
由此可见,书中写的这些医生进屋基本都说能治病,基本都搞了些巫术。西门庆也请法师来给李瓶儿行法,书里写潘道士就是一个专门行法的巫师,书里有很详尽的迷信作法的描写,其中主要的一项就是潘道士听说李瓶儿是属羊的,二十七岁,就点了二十七盏灯,布置出一个有很多名堂的现场,结果这二十七盏灯都灭了,于是他得出结论李瓶儿只能活二十七岁。西门庆花了很大的价钱,请这些人来搞各种名堂,但最终李瓶儿还是医治无效而亡。